“那且听听我这首。”
另一个文士拿起手中的残卷,读道:
“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
他明显是个庶人,虽是一介白衣却毫无拘束之感,只稍微思索了会儿,吟诵出一大篇来:“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自从别郎来,何日不咨嗟。黄檗郁成林,当奈苦心多……”
“……恃爱如欲进,含羞未肯前。口朱发艳歌,玉指弄娇弦。朝日照绮钱,光风动纨素。巧笑蒨两犀,美目扬双蛾。”
他负手闭眼诵完这首诗,满脸期待地看向祝英台。
“我这首如何?”
……
会抄死吧。
祝英台满脸不爽地看着他,没有立刻点评。
“你一定是提早拿到“残卷”了才能一口气背出来的吧?曹植七步成诗也没你这么快啊!”
他用了《子夜歌》的乐府格式,虽说有固定格式,但创作周期一般都很长,很少能这样一气呵成。
她上下打量着这人,记得他姓方名奉,按理说有这样诗才的人后世不会没有名声,她却听都没有听过。
显然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想法,看向此人的表情明显有些变化。
但此人似乎丝毫不知,一心一意等着祝英台点评。只是祝英台确实被他这一大串震撼住了,一时没有开口。
“李兄,既然是《子夜歌》,又有这么多吴语,你就该用吴语来唱才是。”一旁的袁为之见气氛有些紧张,突然开口结尾:“而且英台年纪小,你这又是“芳香”,又是“玉指”、“美目”的,他怕是听不懂。”
这话就有些狭促之意了,于是一时间,众人哄堂大笑。
祝英台没有跟着笑,她怕他们一群人说着说着就替她做媒。
“好一个沽名钓誉之徒!”
好在事情没有按祝英台担心的这么发展,原本坐在廊下并没有出声的一人高声斥道:
“你竟敢讹称这诗是你写的!”
那做出《子夜歌》的人脸色一白,而后坚决地否认:“你血口喷人!”
“这首《子夜歌》是晋朝一女郎‘子夜’所作。她一腔爱意却未得到良人,于是做此怨诗,世上知道的人虽少,但也不是没人听过。”
那青年冷笑着。
“昔年传王轲府中有鬼魂吟唱此曲,遂无人敢再提,渐渐失传。”
“你是何人,居然这样污蔑与我!”
方奉脸色又红又白。
“他乃刘宋中书舍人东海鲍照之后,鲍涯。”
噗。
袁为之是他的引见人,伸手一指:“他的先人鲍参军乃是乐府大家,家学渊源尚在我等之上,他既然说这诗不是你写的,那必定就不是你写的。”
太子虽然宽厚,但素来最恨这种文坛大盗,立刻命人将他押了。
那边鲍涯向众人拱了拱手,“此诗虽然散轶,但乌衣巷谢家和传出过鬼曲的琅琊王氏应该都有收录……”
他怕众人不信,又指了指祝英台。
“何况这位郎君刚刚不愿为他点评,又蹙眉不语,显然也是因为如此。”
祝英台一愣,没反应过来。
那方奉本就是想借着这偶尔得来的《子夜歌》博得太子注意的,而太子身边多得是能让人说实话的人,没一会儿,此人就对讹称此诗为自己所做之诗供认不讳。
“怎么有这么蠢的人,行骗到太子面前了。”
一群文士见了这样的闹剧,纷纷窃窃私语。
刚刚没有点评的祝英台,虽然年纪轻轻,在众人眼里却也变得越发高深莫测起来。
“好险,这样一来,这么长的乐府诗应该不用抄了吧?”
祝英台在心里松了口气。
“虽然被这俗人坏了心情,但这《子夜歌》却不错……”
她正这么想着,被众人簇拥着的太子却向她递过一个眼色,“祝小郎,将此诗记下。”
记,记下……
就在她挣扎着要承认自己没记住时,萧统已经闭上眼,将刚刚那人吟诵过的《子夜歌》背了出来。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巧笑蒨两犀,美目扬双蛾。”
“听闻殿下记忆超群,过目不忘,想不到竟然过耳亦不忘!”祝英台旁站着的鲍涯激动道:“殿下,您背的一字未错!”
在这没有百度没有电脑没有印刷本没有录音笔的年代,一个人记忆力超群,那真是老天爷给的最好技能了!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抄书。
混入学霸队伍里的祝英台,一边压力山大地同步抄写着萧统背出的诗,一边在心中第一万次腹诽自己一个工科生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地步。
这时代太子有异于常人之处,大多昭示着天命所归,鲍涯的激动成功掀起了又一轮追捧的热潮,祝英台素来对这种场合不怎么适应,抄完那首《子夜歌》就到一边去了。
没一会儿,同样闲散的袁为之也摸到了她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