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宋一代,民间商业极为发达,汴京繁华,尤为其中翘楚。
在女子妆饰上,更是极尽巧思,几乎月月都有新鲜花样推出。
内造供上用之物无论胭脂水粉还是绫罗首饰,皆是质地上乘,万中选一,却因是供内用之物,多是天家堂皇气象,未必为宫中贵人们所喜。
尤其是仁宗亲政以后,因被刘太后压制久了,在后宫之中只爱娇艳明媚的解语花。
如郭后这样走端庄气度路线的,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天子几次面,更不用说什么恩宠了。
因而后宫妃嫔们但凡手头宽裕些的,都会命贴心宫人在外间采买些自己惯用的妆奁小物回来。
因是娘娘们自用之物,每次数量也不过是两三样,宫内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验过其中并无夹带,亦无毒物,便可放过不提。
如此相循日久,早已成了惯例。
方才被叶燃点出来有问题的那几样胭脂水粉,就是如此这般被带入宫中的。
是以她话音刚落,四周的人群之中,一个身着锦服的中年内宦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哀求道:“求官家宽宥则个!”
这人正是负责宫门查验违禁夹带诸事的。
平日里最多也就是收点孝敬,敲诈点银两,连大点儿的恶事都不敢做。
此时会跟着站在这里也不过是皇城司做事格外谨慎,把能想到的相关人等全体拎过来听命。
谁知居然当真和宫门查禁之事有关,这人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几乎瘫软在地。
全靠着满腔强烈的求生**在此“砰砰”磕头,不过数下,额头便已经血肉模糊。
却听见叶燃又道:“倒也不能全然怪他,这毒以寻常手法是查不出来的。”
说着便示意一旁的皇城司中人上来,取了数块炮制过的白布,分别将粉末抖了上去,只见白布毫无变化。
叶燃也不着急,又命那人将数种粉末以银匙混合起来,再涂在新的白布之上,果然,短短数瞬只见,便见银匙渐渐泛黑,而白布之上涂了粉末的地方也渐渐地泛出了一片桃红之色,煞是好看。
这皇城司特制的白布是专门用来验证各种毒性的,此前在庞太师府中用过一回,故而叶燃也是知道用法的。
但具体到哪种毒性显现何种颜色,她就不清楚了。
一旁吴庸早已上前向仁宗解说,“色红乃是金石之毒,色淡乃是因其以草木制炼过,性柔,且用量极微。”
陈琳听得入了神,忍不住失声问道:“怎有人会如此行事?”
自古以来给人下毒,只有唯恐不够猛烈,毒不死人的,哪有反其道而行之的?
陈公公他虽是个太监,却是个难得不搞歪门邪道且赤胆忠心的太监,还被朝堂文臣们赞誉过的“义士”,于阴私勾当上的确不怎么精通。
吴庸却是门儿清的。
正是因为其量微小,性质柔和,太医例行请脉之时才未曾发现官家的身体有什么不妥之处,只当是失于调养,最多也就是开几个平安方子。
这毒质潜伏在体内,无人知晓,亦无从解起,经年累月地逐渐侵蚀脏腑,一旦发作起来,便是药石罔效。
且因年月久远,根本无法追查当日下毒之人。
实在是极有耐心,又极为阴狠的手法。
若非遇到叶燃,或许再过几年,官家身体便会莫名其妙地衰弱下来,进而咯血早亡……
想至此处,吴庸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再抬头去看叶燃时,却不由得呆住了。
只见一屋子的美人儿此刻皆脸色煞白地挤在叶燃身周,这个说“奴家好生害怕”,那个道“还求长公主救命”,一时间莺啭燕啼,娇声迎人,好不热闹,竟把仁宗生生闪在了一边。
如张美人这等自觉和长公主殿下略熟了些的,更是大胆亮出了一双雪白的皓腕,直直伸到她面前,“求长公主也替奴家瞧瞧。”
仁宗的心情……算了,他已经不想去感悟自己的心情了。
后宫妃嫔在他面前自然也是会争宠的,但总要留点颜面讲点体统,尤其是不能稍损姿容。
因而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挤挤挨挨你撞我我推你,为了抢一个近一点的位置几乎要大打出手的情形。
叶灼简直恨不能大踏步上前将这群人一个一个扯着手腕扔出去,然而她们却是他(未来的)舅兄的内人,又势必不能如此简单粗暴地解决。
遂憋得在一旁七窍生烟,倒迁怒起仁宗后宫人数太多来。
叶燃倒是很明白这些美人儿惊恐万分,本能寻求安全感的举动。
因此虽然被围得水泄不通,倒也不恼,只温言同她们解说道:“这些胭脂水粉里掺杂的东西原本并无害处,若只单用其中一样,是不会中毒的。”
这也是幕后下毒之人构思精巧之处。
倒不是他有什么好心。
而是如此操作,一来可以避开宫门查禁,顺利将东西带入宫中;二来便是将来仁宗毒发,也想不到这上头来,又多一层安全保障。
这些妃嫔们就算日日都用这些胭脂水粉,哪怕是不慎吃入腹中,因为成分单一,也只是些平常的成分,于身体不会有半点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