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没入竹林深处的小径上落满了灿金色的叶片,上方的草丛结着淡淡的霜色,底下则有飞虫栖息的身影。
鸟雀们瞅啾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四处皆是,宛如这竹林间不可缺少的风景。
通天沿着这条小径往里走,心情也不由得沉静了几分。
他的目光从这一边望向另一边,经行过潺潺的溪水,穿过扎好的篱笆与围墙,肩膀上不知何时又轻轻沾染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圣人未曾觉察这来自竹林的馈赠,如常地往前行去,终在这小径的尽头,看见了一座被竹林掩映着的屋舍。
红衣圣人站定了脚步,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终于有什么熟悉的感觉透过了记忆,被他再一次地感知到。
他想了片刻,干脆地推开了门扉,往里走去。
熟悉的摆设映入眼帘,一如以往在碧游宫里的习惯,简单而不失有序。竹制的家什比比皆是,又添了几分别样的趣味。笔架上摆着笔,书桌上搁着书,尚且摊着,任凭清风翻阅。
通天绕了一圈,又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打算瞧瞧他徒弟最近都在读些什么书。他随手一翻,发觉是本《心经》。
谁求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谁愿心无挂碍,再无恐怖?
先前坐在这里读着这本经书的人可曾超脱,可能超脱?如今又身在何处?
通天垂落了目光,视线落在泛黄脱页的经书上,一页又一页地翻了下去。对方没有在经书上写下任何的字迹,却仿佛已经写下了千言万语,沉默着向他诉说。
而他终于觉得有些难过。
罗睺问他:“需要我帮忙把这些负面情绪全部抹除吗?”
魔祖同他一道低头看书,又侧过首来打量着他的神情,试图判断他此刻的心情。
通天摇了摇头并希望祂珍惜时间把握机会,早日恢复实力打败天道成全他们两人的夙愿。
罗睺:“……”
魔祖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压迫感,并在通天以一种责备的目光侧首望来,就差明说“天天搁这摆烂,书也给你买了,网课也给你下载好了,你怎么还不去努力”时,当机立断溜回了紫府,抱着功德金莲苦苦钻研。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害怕啊。本座我真是太不努力了。
通天打发走了罗睺,方才继续翻看心经,翻完之后四处看看,又从书架上取了别的经书,回到书桌前一本又一本地看了下去。他翻看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便是一本,连片刻停顿都没有便又翻开了下一本。
经书枯燥难懂,或许正应了那一句“道法不可轻传”,故而“佛法也不可轻传”,但在圣人眼里却与平常书籍并无差别。
他的态度平静极了,一点也没有身为玄门三清道尊却去阅读佛门典籍的尴尬感。很快便在翻阅之中对接引准提创造的这个西方佛门有了大致的了解,继而又逐渐加深了对于佛法的理解。
归根到底也就是这些东西,是以,溯本求源,佛本是道。
通天低垂了眉眼,纤长的睫毛投落淡淡的阴影,他的目光落在经书之上,思绪却渐渐飘远:是谁把他的弟子丢到了这里,让他一个好好的玄门弟子学起了佛门那一套?
老子吗?是了,当初是他用水火蒲团把人给卷走的。
当初他砸兜率宫果然还是砸得轻了,下次不如直接揍他本人吧?
通天点了点头,记下了这个计划,方才撑着额头,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睁开眼时,圣人依旧是平静的模样。
他看上去十分的正常,仿佛不曾为他的弟子难过。
他的弟子……
“多宝。”
高居于莲花座上的接引眉目慈悲,垂眸看着眼前一身杏色道袍的多宝道人,语重心长地交代道:“西游一事,事关重大,既交到你手上,想必你是不会让贫道失望的。”
“贫道向来是信任你的,自打你来了西方以后,贫道待你从来都是一视同仁,从无半分薄待,更是许了你佛祖之位,仅在我们二人之下而已。这一次,贫道将关乎西方佛门兴盛的大事都交由你来负责,多宝啊,想来你是不会辜负贫道的信任的。”
接引道人垂眸看他,面目愈发祥和,口吻如同闲谈一般,亲切极了。
多宝低眉垂首,神色恭敬地应下:“是。”
接引继续道:“听说你那二弟子金蝉子天资不错,心志坚定,对佛法也颇有造诣,就让他下界去负责这件事吧。”
接引这话显然不是在同他商量,而是通知,多宝自然也不会跳出来说金蝉子一向不学无术,所有的佛法课都是睡过去的,或许可能大概一个字都没有听过。
他神色依旧平平,再度恭敬地应道:“善。”
接引终于有些满意了。
他低头看着多宝,难得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他的模样。
这位昔日通天圣人的大弟子,截教的大师兄,曾经能够代师掌教,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精妙人物,因着封神一败,太清老子西出函谷关化胡为佛,而落到了他的手上,无疑对苦于人才不够的西方增益颇大。
只是……他到底是不可能真正信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