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直到守在附近的浪荡子骂咧咧走了,牛六才松下口气。
他把干净的布包打开,里头是两个杂面窝头以及一些碎块碎末。完整的,是他自己省下的。细碎的,是同乡们从嘴里抠出来送他的。
妻子小心接过,要拿去加野菜、草籽煮成糊糊。
孩子嘴馋眼尖,伸手去够脏布包。
牛六一巴掌拍开小手,大摇大摆到了房前从废墟重新搭起的小窝棚把老娘撵出来,自个儿躺进去,把“门”关严实了。
哎呀一声,舒舒服服摊开双腿,窝棚不大不小,正好似口棺材容人。
不多时。
“棺材”外传来欢声笑语,是糊糊煮好了。
孩子们在狼吞虎咽。
妻子低声呵斥。
老娘用漏风的嘴抱怨,到了钱唐,日子还不如路好过,路隔三差五尚能吃着肉脯哩。
此时天光坠尽,昼夜无声轮转。
窝棚似的棺材里,牛六挂满苦相的脸庞渐渐干枯、渐渐灰败,很快成了一颗干枯的死人头,原本还算健壮的身子,四肢躯干的血肉迅速消失,露出根根白骨,干净得似用刀子细细割取尽了。
他打开脏布包,里头是反复淘洗过也难去粪臭的肉菜。
鼻子凑去,深深一口,汲走了食物残留的精气。
他侧耳听着外头家人的欢笑。
轻轻的叹息在黑暗里微不可查。
“唉,得养家糊口嘛。”
这就是他的秘诀。
他早就是一只鬼啦。
…………花开两朵…………
钱唐人的酒桌从不寂寥,虽大潮难靖阻隔了海外奇闻,鬼神威重缄默了阴阳怪谈,但善于发现的人们又从文殊坊掘出了一则好谈资。
时人戏谑,称为“孝子留爷”。
说的是一户姓阮的官宦人家,老家主曾为一方大员,致仕后避居钱唐,在文殊坊购下大宅安置家人。
某日,阮老太公突发急症,卧床待死,他的儿女们不忍老父离去,使尽法子要从阎王手里抢人,给老太公续命。
先是,放下了身段,使尽了脸皮,延请各路名医,不分中外,无论华夷,前个医者摆手说难治,后个医者就重金请了门。
而后,买尽了市人参,把参汤作水给老太公吊命,老人病重没了吞咽能力,用管子捅进喉咙,接漏斗灌进去。
再是,求来宝药外敷全身增补阳气,但老人皮松肉驰以致药力大减,就用温火架起大瓮,熬煮得老太公皮肤晶莹红润,手一掐能出水儿来!
最后,这份孝心请动了一位神医,大名叶无忧,最擅银针刺穴。
神医携三百六十五枚银针门,使尽了针法,刺遍了老太公周身大穴,硬给老人又延了七日性命,换得老太公浑身针眼没一处好皮。
神医不忍。
“诸位一片纯孝世人皆知,但人的寿数自有天定,一味强求不过是虚耗钱财,又徒增病人痛苦,不若顺其自然。”
儿女们面面相觑,无奈叶无忧是他们能请到的最好的大夫,只好由老大出面,将神医请至僻静处,转弯抹角道出实情。
原来鬼王立庙需得一批优质信徒装点门面,阮太公名头好,跟脚浅,被窟窿城指名道姓召为座下侍者。其人是个性情执拗的老儒生,岂甘为恶鬼所欺?一时不忿,饮了毒酒。
这下可急死了阮家一干儿女。
老太公是一死了之,却也折了窟窿城的脸面,恶了鬼神,岂不给后人留下了祸患么?
所以阮老太公千万得活!
名医听了,拂袖而去。
当天老头就利索咽了气,当夜阮家就闹起了鬼。
有仆役发狂殴打主人有妇孺被鬼影所惊坠入池塘有冷风掀起黑气阵阵掀翻屋瓦……一夜折腾。
第二天大早,阮家老小惶惶无措之际,有个法师登门。他说,老太公魂魄虽去,然因儿女一番努力,躯壳却一气尚存。昨夜的动静正是无主肉身引来几只恶鬼争夺的缘故。他有秘法,能够驱逐邪鬼,令死者还阳。
阮家儿女深以为然,并把法师撵了出去,次的教训他们可还记得哩,连忙备下重礼,往文殊寺求助。
下山来的还是回的粉面和尚性真。
比和尚来得更早的是左右街坊,保持了个恰当的距离,把阮家大门围了两三层,卖瓜子的,卖马札的,卖药饮的……穿梭其间,好不热闹!
就这么万众瞩目下,性真和尚挟着香风阵阵,摆起僧袍翩翩,落拓拓进了阮府大门。
听得一声呵斥,两声讥笑,三声“啊呀”!
一头大白猪飞过墙头。
啪!
众目睽睽,摔在了大街中间。
围观的大伙仔细一瞧,白生生的不是褪了毛的猪,而是被拔了衣服的和尚。
和尚七晕八素爬起来,楞楞一阵,不遮前头,也没挡后面,只盖住脸,落荒而逃,留得一团哄笑。
止此,不算奇谈。
打这儿之后,阮家再文殊寺,性真已然闭关不见外客,再请其他大师出手,又说僧人的本份是念经参禅,驱邪治鬼实乃外道,施主还是去找道士吧。
阮家转头去寻道观,道观却说,钱唐的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