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美溪的外祖黄家,最有出息的要算是黄大舅舅,现在居着副市长一职,主管着一地的公共卫生以及医疗事业。
黄大舅舅虽然也是因为官僚世家出身,有一些积年老吏的钻营手段,但是总的来说,还是比较乐意为民众做一些实际事务的,前阵子天气炎热,他忙着预防炎热气候下引起的时疫疾病,现在暴雨火灾之后,他又忙着水火奇灾之后的防疫。
这日一大早,天上的雨还是淅淅沥沥的,黄大舅舅就到了市政办公厅,和同僚官吏们唏嘘一些灾难现场的惨况:
“大火延燃七八街,焚毁一千五百栋,昨日火势仍炽,今晨方灭,疑系纵火所致。”
“水火煎迫,尸首焦黑,难以辨认,须得收集焚烧,以免引起更大的灾异。”
民国的市政府,要说让他们收钱以及编排各种收钱的名目,那是十分得心应手的,但是如果让他们出资救灾,那么对不起,国库艰难,事实上,各自为政,压根儿就没有国库一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南京那里一开始的时候要靠国外华侨募捐。上海这边还是收入工商税务做大头儿。到了北平那里更狠,每个执政北平的,都敢卖一卖满清皇宫的旧物。
市政的官员同僚们纷纷叹息,他们虽然可以用个人的名义做一些捐助,但是出面募捐的话,还赶不上民间的那些慈善机构有公信力。什么天主教友会,名媛爱国会之类的尤其给力。另外纺织业工会,掏大粪业行会也都是会出面。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机灵的市政书记员走过来向黄大舅舅回报:
“平安集团要捐助一批价值两万元的药品给灾民,指名请黄副市长襄理经办!”
同僚们一片惊讶叹息之声,纷纷拱手夸赞说:
“早就经常听说,黄副市长和平安集团交情颇深,如此看来,果然如此啊。”
“有山东先生做靠山,黄副市长这个位子。恐怕还是要升一升!”
黄大舅舅面色稀松平常,拱手回复说:
“诸位父母官,都是为市民百姓做事,黄某不敢居功。不过就是跑些腿儿,尽心尽力罢了,倘若又牵扯仕途,岂不是辜负了山东先生的仁德之心。”
他话虽然说得诚挚谦逊,但是同僚们还是拱手做礼。口中称颂不停。黄大舅舅接过书记员呈递的电话记录,应酬了几句同僚。
踱步回去自己的办公室细看,他办公室的门槛不高,坎坎三寸而已,在满心欢喜之下,也忍不住狠狠绊了一跤,幸好无人看见。
电话记录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平安捐献药物若干,拜托黄副市长安排给灾民,交货的地址在平安药厂的旧址办公室。
黄大舅舅带了些得意。不顾自己腿脚受伤,叫了几个办差员同去。
到了平安药厂那边,药物的交接十分顺利,这批救灾药物都是做了详细的单独包装,又做了整体的成箱包装,最后又加了一层赛璐璐的雨布,防潮防雨。
平安药厂的人工是很充沛的,流水线的作业也迅速,做这些事情是很快的。
甚至连运货也不用黄大舅舅考虑,都已经在高棚皮卡车上装载好了。另有随行穿平安工装的押运人员,大约是预备配送到货之后帮忙卸货的。周到细致到了极处。
负责跟黄大舅舅交接的是一位钱主任,这位主任十分年轻,带了些儒雅之气。谈吐清晰,很快就给黄大舅舅交代清楚,并且拿了一张单子让黄大舅舅签字就可以了。
黄大舅舅拿起笔来签了字,将交接的单子抓在手中,并不还给钱主任,面带疑惑的问道:
“这位主任十分面善。是不是那里见过?”
黄大舅舅对于人脸的记忆还是有一套的,他清晰的记得,那天给他家六妹夫接风洗尘,送出门口的时候,六妹夫的汽车夫弯腰开门,恭敬的头都快低到裤裆里去了。貌似就是和眼前这个年轻儒雅的主任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说是同一个人,那么气质上面的差异又过于巨大了。
其实详细说起来,也不奇怪,这还真的就是一个人,这位钱主任之所以对张家家主张大爷那么恭敬,也是从小在老张家打工养出来的习惯。至于后面气质上面的升华,又是因为跟随大小姐多年,被大小姐娇养出来的。他出门办差,干的都是腰板儿挺直的差。
钱主任看见黄大舅舅手里抓着交接单,大约是不给一个交代就不会撒手的意思,只好脸上挂笑的说:
“大舅爷真是好记性,我原本是在老张家当过差的,要详细论起来,大舅爷也算我半个主子了!”
钱主任嘴巴里这样说着,手又跟着拱了一下,看样子真是带了那么一丝儿对半个主子的敬重之意。
黄大舅舅立刻眉开眼笑:
“是啦,他们早和我说过,你们几个在平安当差,做的是极好的。”
他们,这个词儿用的十分模糊,好像是大外甥女和六妹夫亲自去找他汇报请示过一样的。钱主任不再废话,用眼睛示意黄大舅舅把交接单子拿给他,然后拱手送黄大舅舅出去。
一辆高棚福特车飞快的行驶过,在水门汀的马路上,飞溅起一串小小的浪花儿来。周二少爷是汽车夫,张家大爷是乘客。
周二少爷很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