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从来不会天真地以为,一切都会顺利地按照她预料的那般顺利进行。
她谋划一件事时,通常会预设很多有可能发生的走向,反复推敲,就像这次她入狱,突厥再次集结大军南下,都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事实上,外族一直觊觎中原的富饶,数百年间中原和突厥爆发过数次大战,而战争,百姓首当其冲饱受战乱之苦。
裴君一直知道突厥和大邺终有一日会再起战火,只是时间的问题。明帝以及朝中一部分有识之士,也都时刻准备着。
北境边军的这几年打造的兵强马壮,突厥入侵,大邺绝不会再像上一次那般溃不成军。
裴君趁着民心惶惶之时,谨慎地算计着世人的心,操控舆论,教世人抵触之心日降,大邺的百姓也如她所期望那般相信:只要有裴将军在,一定不会让任何人践踏大邺的疆土。
随着两军对垒越发焦灼,各地百姓纷纷请愿,希望明帝赦免裴将军,希望她能够重回大邺军,再次为大邺带来胜利之音。
民间呼声越来越高,然朝堂上并不平静,针锋相对丝毫不让,有些人,不懂战场,却极擅长争权夺利、指点江山。
他们极力压制裴君,归根结底,是裴君触犯了他们的利益。
裴君以寒门之身功勋卓著,偏又太过年轻,前程广阔,只要她立在朝堂之上,所有年轻的子弟都会黯然失色。
而金吾卫肆意抓捕拷问官员,即便有些人对其中的门道心知肚明,可这把剑没有握在他们手中,他们自然不能容忍重剑悬于头上。
裴君还如此不识时务地妄图变法,再加上女子之身,不止是触犯了贵族的利益,还触犯了男人的利益。
裴君的政敌们也都看得出,大邺对阵突厥,并非没有胜算,自然不愿意再送军功到裴君手中,是以越发激烈地反扑。
裴君稳坐在御史台监狱之中,冷眼看着这一切,冷静地作出更周详的安排,耐心地等待。
道不同不相为谋,裴君自有同道之人。
明帝的帝王之路已至末途,壮志未酬,还有如燕王、鲁肇、谢涟这样的一批人,他们正值壮年,意气风发。
他们不甘心短短几十载,耽于一时的享乐和满足,抱残守缺、故步自封,一生虚度。
他们的野心,并非只是变法,只是抵御突厥,他们要为大邺开盛世,要四海升平,要国威赫赫再无人敢犯。
裴君不否认她的所作所为有排除异己的嫌疑,不否认她使了手段,但她费尽心机折腾,绝非是要狭隘地与某一阶层或是男权为敌。
机遇可遇不可求,时不再来,她要的是彻底没有后顾之忧,要重新掌军,剑指突厥,永绝后患,保大邺百年太平。
她是裴君,就是有这个自信,超越性别之分,向世人豪气干云地宣告:“舍我其谁?”
然而……
裴君先等到了明帝令鲁肇和郝得志等出征御敌的旨意,没有她。
这是她预设过但是极不希望出现的结果,守卫告诉她的那一刻,裴君面上毫无波澜,只是默默地转过身,然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
夜里,御史台监狱亲临贵客。
裴君坐在方桌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蜡烛上微微跳动的火苗,对来人置之不理,浑身都透着疏离。
燕王秦珣默默地走到他对面,落座,看着她,主动开口:“裴君,你可是怨我?”
裴君冷淡地扯了扯嘴角,讽刺道:“裴君不敢生怨,还得恭喜殿下学有所成。”
他们可以说算是志同道合,所以裴君才会与燕王合作,帮他的同时,也达成她想要的目标。
过程没有商量,但是结果是一样的,裴君自认已经做到该做的,可燕王失信了。
明帝对燕王的不满,一大部分与裴君有关,裴君被关押期间,燕王的冷静和理智,得到了明帝的肯定,对他越发放手,
燕王软硬兼施,已经掌握大半朝堂,就差一个名正言顺地储君之名。
裴君这段时间的作为,以他们之间的默契,燕王不可能不知道她想要的。
但是他明明有能力,却阻了她。
裴君冷着脸,质问:“旁人阻我,为利;殿下阻我,为的是什么?”
“裴君,你还不够狠心。”燕王神色自诺地拎起茶壶,为裴君倒了一杯茶,“喝茶,消消火气。”
裴君一言不发。
燕王自顾自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却没喝,垂眸看着浑浊的茶汤,冷漠道:“你应该想得到,即使你没有身陷囹圄,战事一起,你的敌人怕更加没有办法撼动你,仍然会有大把的人阻你。”
“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换取更大的收获。”
裴君当然想得到,可她不能接受,“所以殿下用什么来牺牲呢?战败?万千大邺将士和百姓的命?”
燕王并不退让,“便是你裴君这个战神,打仗时亦有胜有负。但凡一场战败,无论大小,京中皆可利用,那时才是最佳时机,如何是我使之牺牲?”
“况且我大邺泱泱大国,耗费几年时间使得边军兵强马壮,便是没有你裴君,也该是势均力敌,而非国土安定只能系于一人。”
他说得确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