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在入京前盘一盘肺腑,你说便是。”

“大哥你谨慎,那我那就换个说法。”梁道玄看崔鹤雍的神色已不似方才戚戚而忧,于是也露出些许笑意,“先帝英明,偏龙体始终不济,自先帝登基起,太医院的差事难做已是人尽皆知,后来先帝也不大在延年养身上下功夫了,只心入禅海,钻研佛法,也是天下皆明的。”

这些确实没什么不能说的,上至百官下至百姓,人人都知晓先帝龙体始终有疾,毕竟先帝继位时已然初过不惑之年,他的那些症状也是这年龄往后常见的那些。

可是只说这个,也听不出表弟的意思。

崔鹤雍略略点头,等待后续。

“因这身体的缘故,先帝实在谈不上宵衣旰食朝乾夕惕,便是有心,也实则无力。先帝在位这九年,朝政其实是尽归于梅宰执的,这话弟弟可有说错?”

这话既对,也不犯忌讳,毕竟是人尽皆知的事。

提及先帝,崔鹤雍不由得回忆起四年前他殿试的情形:“先帝龙体的确教人忧心,当年殿试,他只能巡一巡集英殿考场,便满头是汗要去服药,是梅宰执始终坐镇。说来梅宰执是威宗留给先帝的顾命辅政,如今也是三朝元老,当日我便觉得,纵然他须发皆白,看着却比先帝还精神百倍。”

梁道玄其实严重怀疑姜家有什么遗传慢性疾病,威宗皇帝老年虽神志清醒,可也是只能卧床理政,镇日的见太医吃药,不过好在威宗皇帝活了快七十,已算长寿,他儿子却没那么好命,缠绵病榻多年,五十岁便撒手人寰。

“这便是我要说的了。其实……我朝真正的权力,并未因这山陵崩而更迭。”

先帝后几年别说理政了,下地都费劲,加上他个性使然,最终又把辅政的接力棒交给了辅佐了自己近十年的梅大人,让他继续领着自己的小儿子在权力的道路上前行。

死皇帝这件事,似乎对梁道玄的人生和他那未曾谋面的太后妹妹影响都比对朝局影响大一些,毕竟这些年真正主事的梅大人还身子骨硬朗,活得好好,听说今年新帝继位的恩科,人家老头也已决意硬朗着主持,继续鞠躬尽瘁辅佐幼主。

所以梁道玄的意思很清楚,因权力未有更迭,所以死个把不能管事的皇帝实在影响不了局面,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守住了国丧,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而我那小外甥,今年也才两岁,我想他要亲政,还得等些时日,在此之前,这朝野的大权,怕是也不会易主。”

崔鹤雍静静看着表弟,一时间对这位再熟悉不过的家人产生了奇异的陌生感。

梁道玄从不置喙朝局,当初在自己治下的县城衙门,他过来闲逛时见了邸报,看过上面的升迁调度、要案施政后,表弟得出的第一个结论是:印邸报的油墨均匀且清晰,一定是桓东产的松烟油墨。

衙内众官吏听了后,便都是笑,只觉富贵人家的公子,大抵也只能看出这个来。

而崔鹤雍不知道的是,当时梁道玄只说了这一前半句话,后半句他则是在心中明净:若论性价比,最好刊印雕版的油墨是该浊山墨,且产地浊山县是京畿道治下,是皇家财政的管辖范围,相当于钱从左腰包掏出放进右腰包,又省去车马,岂不美哉?

然而朝廷采买却舍近求远,选了千里迢迢的朔东道桓东县特产,还得搭银子运回来,一来二去所费颇多,必然养活了几家不知和谁沾亲带故的皇商,想来这钱是进了旁人的腰包,说不定回扣数额十分可观。

只是这话不符合他富贵闲人的人设,于是他也只是心头过了一遍,却只字未提。

在所有人眼中,梁道玄便是表面上无有心计、不周人情世故的贵公子,反正亲爹留下的家产和伯府的照拂足够他荣华清福一辈子,他干嘛去殚精竭虑些不挨边的谋利之事?

也难怪今日这番自先帝山陵崩的阴云后,拨开云雾的话,会让崔鹤雍奇异表弟的见识透彻。

说到底,是梁道玄隐藏的太好,表哥也不知道他的真实秉性,想到自己那纯善闲散与世无争的快活表弟就要跳进官场这趟浑水,这还不得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故而坐卧不安关心则乱。

但梁道玄自己还是清楚自己是什么货色的。

他那从上辈子带过来的无数心眼子经过这二十年的润色,只会更心明眼亮,作为海绵型人格,吸收阅历可以让他成指数的增长智识,活得时间越长,越是正比例生生不息。

好死不死,他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时间。

这实在很不公平,但介于上辈子内卷,这辈子他又眼看要投身于心眼消耗最剧烈的职业,老天也不算没给他准备的时间。

就在看着表哥崔鹤雍的神情似乎已不那么紧绷时,梁道玄接下去的话题,便要急转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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