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过了元宵,但未出正月,即便已经开朝,京里新年吉庆欢腾气息依旧不减。
各家请过了同僚,又重请亲友来家欢聚。
保龄侯夫人今日便是回的娘家赴宴,因此可以不大顾及常礼,席至一半便来告诉贾母。
但她娘家母亲已去,如今家里是嫂嫂做主了,是以还得赶在天黑前回去交代一一并赔礼,不能久留。
贾母还正强压惊怒忧惧,苦思如何应对。史湘云已经听得一婶娘来了,忙与姊妹们来问安。
见了史家长兄留下的这唯一一个女儿,保龄侯夫人更觉头痛,与贾母说:“还望姑母体谅,我们大姑娘暂且不宜住在这了,我今日便接回去。等这里事毕,姑母想了再接。”
贾母也怕影响娘家女孩子的名声,当即便点头应了:“我没精神,你快带云丫头收拾了去吧,也不用多辞这里的谁了。”
女孩儿们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尤其史湘云,听得要带她回家,心里不由发急。
家去又要苦做针线了!
家里还没有这些姊妹,只有湘雪一个,还不爱说话,哪有这里热闹?
被婶娘拉了就要走,史湘云不自觉便挣了一下,慌忙问:“怎么就要家去了,一婶娘?”
保龄侯夫人最厌云丫头的就是她分不清里外轻重!
她就在贾家住一百年,也是姓史,是史家的姑娘,不是贾家的!贾家这里是亲戚家!
她在亲戚面前挣亲婶娘,不愿意回自家,丢的是谁的人?别人便笑话史家对她一个孤女不好,她自己就能多添颜面了吗?
况且她长了这么大,家里何处亏待过她?!
若说是从小姑母把云丫头养坏了,怎么贾家自家的孩子不见亲疏不分。
连林家的姑娘在这边住了一年,也还是大家姑娘的行事。
何况这是什么时候!
她这么忙忙地来了还要接她走,都在她面前说了这里有事,她就一个字都不多想想,心里只有这里好,家里坏?
不看她是史家的女孩子,大房就留下这一个血脉,她……她管她名声死活呢!
保龄侯夫人低头,仔细看了史湘云一眼。
史湘云脖子一缩,不敢再问,也不敢再挣了。
贾母也命三春散了:“家里有事,你们去你大嫂子房里,不要出来。”又命心腹大丫头鸳鸯:“送薛姑娘家去,请姨太太……宽心。”
她忍住了没说“请姨太太管住自己和姑娘,少弄些事吧”。
薛宝钗知道探听不成了,只好与鸳鸯回梨香院,一路上旁敲侧击几句,鸳鸯只是笑说:“我们也不知道,一个字都没听见。”
她再多问,鸳鸯便说:“便真有什么大事,自有老太太和太太们。姑娘还小,还是安心在家,别叫长辈担忧才是。”
碰了一个软钉子,薛宝钗只得算了。
她在家想了一会,还是把保龄侯夫人突然来送消息
,又把史湘云带走的事告诉了母亲。
她又趁机劝:“只怕不是小事,连史家都不叫姑娘住了,妈妈,咱们何苦要从梨香院搬走给戏子腾地方,这般受辱?不如趁这机会一并告辞,去舅舅家住才好。”
是姨妈亲自来让她们搬,和宝兄弟的亲事又眼看没指望了,何苦还在这里讨人的嫌!
薛姨妈只是不应,说:“去你舅舅家便自在了?你一舅母最是规矩大的人,那又是我正经娘家,到了那边,只怕咱们连使人出门都轻易不能了,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回给她!我的宝儿,你自小在家能做一半的主,让人这么管着,你能有几日舒心?”
薛宝钗本是一心一意不想再赖在荣国府了,可听得母亲这么说,她真犹豫起来。
“妈怎么从前不说这话呢?”她问。
“我从前便说了,你也不信!”薛姨妈问,“你不是一心觉得我恨你一舅舅不帮你哥哥的官司,才不愿意去吗?”
可妈妈从前就是这个意思!
薛宝钗咽下了话,不与母亲顶嘴。
提到了儿子,薛姨妈又伤起心,感叹道:“若是你哥哥还在家……”
若是蟠儿在家,她们娘两个怎至于投奔亲戚寄人篱下,还被嫌来嫌去?
若是哥哥还在家,只怕更惹出了不知多大的祸,或许她和妈妈连今日安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哥哥不在家才——
察觉到自己的念头,薛宝钗浑身一僵,心底发凉。
她怎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想?
……
鸳鸯回到荣庆堂时,贾母已经哭过一场。她洗了脸叫磨墨,手书一封,令人即刻送去林府。
若林如海不在家,就请江夫人当场拆看。
——她知道这两年与林家往来的帖子,其实都是林如海回的。
江洛到底留沈夫人和刘夫人用了一顿午饭,才送人走,便接到了贾母的信。
她不想看。
但贾母的话是这样……她只能拆信。
信的开头是一大篇赔罪的话。贾母用非常谦慎、甚至有些卑微的语气,询问王夫人是否真的向江洛开口了三十万。若确有此事,她已经在准备赔礼,望江洛一定收下,也望江洛不要因家中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