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外头就闹腾个没完。
起因是一辆卡车轰轰驶进巷子, 屁股后头装着大箱小箱,停在了章家门口, 引起万众瞩目。
“哪来的车?”
“车上什么玩意儿?看看去。”
一个‘看看去’背后,有的是十个二十个‘我也看看’。人们刷着牙洗着脸,还有捧碗喝粥的,纷纷边做事边看热闹。
这时车里跳出个小伙子。
年轻力壮的模样, 穿深蓝色的工作服, 目清脸净。三两大步上前,砰砰敲响了章家的大门。
“有人在不?”
“你好?”
“你好我是来送货的。”
一声接着一声锲而不舍的喊, 紧闭的大门终于有了松动。章程程半张脸露出来, 局促不安地打量着小伙子, “你谁?”
“我是国立家具送货的。”
小伙子笑露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朝柳巷8 —34号是您这不?昨晚您定的家具都送来了, 这是核对单子,您给看看。”
莫名其妙被塞了一脸的对货单, 章程程那双肿如金鱼的眼睛瞪圆了, 下意识撒腿往屋里跑:“妈!妈你起了没!”
“嚷什么嚷!”
章老太一声大吼。
她今个儿不舒坦, 浑身骨头疼得厉害。正侧卧在床上硬抗,被这咋咋唬唬的大嗓门吵得太阳穴乱蹦, 伸手一扫,碗筷全摔在地上。
章程程一下被摔怕了, 委委屈屈的解释:“门外有人送家具, 说咱们昨晚给定的。我就想问问是不是你——“
“没有, 滚!”
“是不是大哥大嫂他们……”
“说了没有就没有, 你是聋了么?!”
章老太猛得张开眼睛,神色凶恶得要命。
章程程急忙转身退出去,身后还黏上来一连串的咒骂:“长得丑精八怪还笨手笨脚,成天光能瞎吼吼。大师说得没错,你就是个煞星!尽早给我滚回夫家去,少在这儿白吃白喝……”
一番来自亲生母亲的恶语,仿佛刀尖滚过肌肤,伤得女儿疼痛不已。
眼睛濡湿了,她抹掉。又拉开门,含糊去拒绝那个送货小子:“我、我们家没人定家具,你走吧。”
“别啊太太!”
小伙子伸手挡着门,急得抓耳朵:“家具全在车上放着呢,红木的一套组合家具。沙发茶几电视柜,还有指名的冰箱,十八寸熊宝彩色电视机。家具票彩电票和定钱我们老板都收下了,你不能说不要就不要啊。”
“我……”
章程程几欲拒绝,外头激起一片哗然。
“红木家具呐,值多少钱?!”
“啥是组合家具?”
“组合家具就是一整套的沙发床桌柜,一个色儿。看着齐整,气派!组合家具沙发床,彩色电视放中央。三间砖房水泥地,租辆卡车接新娘。没听过?”
有人眯起眼睛一望,“呦,还真是冰箱。章家这是不声不响发迹了啊,千把块钱的双门冰箱都买得起?”
“发不了。”
旁边说:“章家早早分了家,只留大儿子章国栋住这儿伺候着章老太。人家两口子都是实诚的,五十岁的人还不敢享福,日日天不亮就出门干活去。一毛钱都想掰开两半花,哪能弄出这大手笔。”
那究竟是谁定的家具?
章程程心里也泛着困惑。众说纷纭之际,对门男人突然拍脑门来了一句:“你说是不是章程程她家男人定的家具?”
他媳妇反驳:“她男人能这么大方?”
左邻右舍展开讨论:“兴许章程程她男人想把媳妇儿接回去,就花大价钱给婆家赔礼道歉来了呢?”
“前头小伙子说是个男人送来的,对得上。”
“哎。”
门户中一声滋味不明的叹息:“这么看来,章程程嫁得不算差。她男人也没咱们以为的那么差,好歹买得上彩色电视机呢。”
他们的话语一个不拉下,全部钻进章程程耳中。她同样浮起了期望:指不定就是自家男人回心转意,千金置买家具哄她开心呢?
当即亮着眼睛问:“是个男人定的?”
小伙子点点头:“高高瘦瘦,挺年轻的。”
是了是了。
她家男人小她五岁有余,高高瘦瘦,一张面皮生得极为俊秀。凶神恶煞抄家伙打人时还是俊的,以至于她能还手却舍不得还手,甘愿蜷缩成笨拙的一团,任打任骂。
当然下跪道歉时更俊。
一次次搂着她说再不沾酒了,再不打她了。那副眉眼好看的不带人间烟火,跟神仙书生似的,她就忍不住搂回去,原谅他了。
不然还能离咋的?
自家男人千好万好,除了酒品无可挑剔。要是肯下定决心戒酒,她必是天底下最好命的女人了。
章程程想着想着就红了脸,拉开门,含糊地说了声:“你们把家具搬进去吧。”
“千万小心别碰坏了。”
特意叮嘱着呢。
大家伙儿不做声,瞧着章程程挺直腰板—— 比那小伙子还大的一个人,威风地走来走去,神气指手画脚,都觉得她变了。
钱给人底气,底气是能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