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七年, 秋, 因暴雨连降,庄稼受害, 西北边族频频犯境生事。朝中拨二十万人马镇边,边族占尽地利, 前线死伤无数。赵誉牵挂西北,夜里接到战败急报, 正欲站起身来,忽然头晕目眩。黄德飞忙过来扶着, 劝:“万岁爷莫急,有什么事, 召大臣们一块商议商议?”
赵誉才欲张口, 忽地喉头一甜,竟是呕出一口血来。
黄德飞吓得魂飞魄散,惊叫:“皇上!快, 传太……”
赵誉一把扣住黄德飞, 目光凌厉地朝他看去。
黄德飞口中那个“医”字打了个转儿, 硬生生吞了回去。
“别声张。”赵誉声音沙哑, 松开了手 。他伸指抹去唇边血迹,深吸口气,缓缓坐了回去。
黄德飞点头, 又摇头, “皇上, 您……您这样子, 得……得让太医来啊。”
赵誉摆手:“别大惊小怪!”
黄德飞急得快哭了,皇上身体一向强健,突然呕血,这怎么可能不急?他还想劝,听赵誉道:“叫人,去把苏煜扬传进来。”
黄德飞哭丧着脸:“皇上,苏大人他也不会瞧症候啊。”
赵誉斜睨他:“朕说话不管用了?脑袋不想要了?”
黄德飞只得应“不敢”。
赵誉又道:“再传徐汉桥,叫他先来一趟。”
黄德飞点头,出了大殿,给义子黄兴宝打个眼色,待他随自己走过转角,压低声音道:“去知会贵妃一声,说……就说皇上心情不大好。”
赵誉不叫声张,他不敢声张,叫个能劝服皇上的人来总行的吧?
片刻,祥福宫得了消息,福姐儿安顿好孩子们,换了宫装去御书房。
徐汉桥和赵誉在内议事,福姐儿在茶房稍待,黄德飞觑空出来,往茶房溜去。
福姐儿开门见山:“皇上怎么了?”
黄德飞苦着脸:“皇上不叫说,前线告急,皇上急坏了。娘娘劝劝,皇上自打开始镇西一役,就没怎么合过眼。再好的身子,也经不得这么熬啊。”
他没直说,这么一拐弯,福姐儿还是听出来了。
赵誉是身体出问题了。肯定还不肯听劝医治,黄德飞才没法子,找了她过来。
福姐儿点头:“有劳公公。待会儿那边忙完了,我就过去劝皇上。”
黄德飞连声应喏,躬身退了出来。
天色极黯,是亥末了。八百里加急的火漆密信正被苏煜扬拿在手里。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上面的字,然后抬眼:“皇上有什么想法?”
赵誉在屋里踱着步子。
他不年轻了,因保养得宜,又长年习武,他比差不多同龄的苏煜扬还显得年轻。狭长的眼尾有极淡的纹路,瞧身形,还依旧是挺拔壮硕的。
此刻他只是脸色微微苍白些,并没有露出别样的病态。
他回到桌边,手掌撑在桌沿上面,沉吟道:“朕想派徐有为去。”
苏煜扬摇摇头:“皇上,微臣不赞同。徐有为虽勇猛,可他只是负责过西营操练和京中城防。与西北部族打仗,不知知己知彼经验丰富的将领只怕去了也是祭旗罢了。”
赵誉又道:“郑建成。”
“郑建成是后起之秀,虽有才干,只怕使不动那些老兵鬼。”
“吴洋……”
“皇上,吴洋老了,且曾与林玉成过从甚密……”
苏煜扬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停住话音,仰头看向赵誉。
赵誉淡淡笑道:“苏卿也知,这场战役不是一般人能打好的。京中城防不能乱,东南北三角不可松懈,朝中将领,一个都不能挪。”
苏煜扬眉头轻轻蹙起。他是知道的。朝中局势他很清楚,各方相互辖制,都在赵誉掌控之中,如今西北被豁出道口子,太平了这么多年,早有人怕是活了心,想趁乱搞出什么事来。
赵誉轻觑他,一字一顿道,“朕准备御驾亲征。”
“什么?”
苏煜扬下意识就否决:“皇上,您万金之躯,如何能冒这么大的险?”
赵誉舒了口气,转回案后坐了。
坐在那儿,犹豫和急躁的情绪都消散了。威严自信又回到他身上,周身散发出一抹不容拒绝的强势来。
“朕旧时与西北打过仗,那边的情况没人比朕清楚。”当初与他一同征战的将领多已老迈了,或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渐渐远离了朝廷忠心,如今启用的将领,得用的都在各边戍卫。有的已经做了封疆大吏,治一方平安。有的远水救不得近火。赵誉想得很清楚,他是最合适的人。
“西北一役一再败溃,朕不亲自上战场,去抚慰军心,振一振士气也好……”
苏煜扬跪了下去:“皇上,这太冒险了,不仅微臣,朝中大臣们都不会赞成的。”
赵誉叹气:“煜扬,朕没当你是臣子,朕以为,你能懂朕。”
苏煜扬眸子微红,垂下头去,不敢直视赵誉明亮的眸子。
赵誉续道:“今晚找你来,也不是要征得你的同意。朕要出征,没人能阻止。”
顿了顿,缓和了语气,走下阶来将苏煜扬扯起来:“苏卿,朕离京后,福儿母子几个,托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