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姐儿强忍不适, 耐着性子道:“娘娘将养好身子, 这孩子将来在娘娘膝下尽孝…”
双方都知道这话言不由衷, 谁会愿意把孩子拱手送给旁人?
可苏皇后还是有些安慰。她笑了下。
手垂下来, 低声道:“我等不到啦。”
一句话说得岳凌董冰都捂嘴哭了起来。
苏皇后道:“当初迫你进宫,是我的错。你本来自由自在的在乡野活着, 是我把你硬生生扯进这泥潭。”
“好在你聪明,很快就适应了。光华不懂事, 她受人蛊惑,耳根子软,容易冲动, 她得罪过你, 你瞧在我也曾救过你几回,别跟她一般见识。”
福姐儿忍住泪意点点头。生死离别, 总让人悲伤难过。
苏皇后喘了好久才续道:“皇上正值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岁,他身边还会有新人,源源不断, 你得看开些……好好生下孩子, 好好活着, 别叫人算计了去, 别像我一样, 最后连他的一点怜惜之情都抓不着……婉柔,不, 福儿……姑母做错了, 你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把过去姑母做的不对的事儿,都忘了吧?啊?”
福姐儿伸手按住苏皇后的手背:“姑母,婉柔知道。婉柔没怪过姑母。您别说这么多话,您歇歇吧?”
苏皇后摇了摇头:“我不中用啦。今儿好容易清醒这会子,你让我说罢。”
“我进宫时,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一进来就是做皇后,刚离家的闺女,我懂什么?吃了不知多少亏。新婚的丈夫,最宠爱的是别人,温淑妃比我貌美娇痴,夏贤妃身后有太后照应。我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这后宫摸索着,你可知道,我掉了多少次胎?四个……四个孩子,只留下光华一个!你这胎,要仔细……温氏性子跋扈,没心机的。咬人的狗不叫,越安静和气的,越不能信!太后要扶持娘家,我走后,定会劝皇上立夏氏为后。你是个聪明的,你知道怎么抓住男人的心……你叫皇上立你,你做皇后!”
她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攥住福姐儿的指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起半个身子,瞪着眼道:“你是我带进宫来的!皇上瞧在我脸上准了你进宫!你有今天,是我苏璇,我苏璇福佑你!你做皇后,才能时时提醒他,提醒他记着我!十五年!十五年啊……我嫁给他十五年,做这皇后十五年!”
苏皇后凄厉地倾诉着,痛哭着,用尽了全身力气,在一个令她心情复杂的人面前,诉说心底的不甘愿。
“情分早尽了,是我执迷不悟,不愿相信罢了。那天晚上,他踢开我宫门,气势汹汹地质问我,是不是不想你怀有他的孩子。他疑心我害你,疑心我妒忌。除了那药不是我下的,其他的指控,其实我也不委屈。福儿。”她抬眼看着福姐儿,咬牙道:“我确实妒忌,确实恨你!”
苏皇后捂着脸,悲伤地哭着。
“我求都求不来的宠爱,凭什么你一进宫,他就毫不吝啬地给了你?我也曾年轻貌美过,我也曾单纯没心机。谁愿意做个令人厌恶的毒妇,谁愿意参与那些吃人的纷争?凭什么……凭什么,你告诉我!”
苏皇后哭得太厉害了,一口气喘不上来,脸色涨的通红,猛然呛了一下,就昏了过去。
张嬷嬷连忙叫请太医进来——如今苏皇后宫里头就备着太医,怕有什么意外,一时一刻都不敢离去。
张嬷嬷打眼色叫岳凌送福姐儿。
出了屋子,外头冰天雪地。福姐儿心里沉甸甸的,难受极了。
苏皇后语无伦次的说了那么多,又施恩,又托付,又说出了心底的恨和嫉妒。
人之将死,也顾不到那么多了。福姐儿不怪她。从前她恨过,恨苏皇后左右她的人生,恨苏皇后未曾当她是个人。
可此刻,她开始同情。苏皇后说的不错,谁不曾鲜艳明媚过?是这深宫磨灭了人的本性,是贪婪改变了人的意志。
福姐儿沉浸在兔死狐悲的心绪中,扶着曼瑶的手缓缓走在夹道上。未曾察觉身后一道目光如电似火,很不等将她的背景灼烧出一个洞来。
远处,光华公主穿着单衣一面哭一面朝这边赶来。她顾不上讥讽为难福姐儿了,她恐惧、悲伤,她就要失去了亲生母亲。
苏皇后的大限到了。
太医原本推断能坚持到明年夏天,可苏皇后的大限之日,足足提前了半年。
坤和宫里里外外都是哭声。
太医们跪成一排,候在廊外。
药石无灵,救不回了。
苏皇后吊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她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唯一的男人来见与她话别。
赵誉在纷飞的雪片中疾步走来。院中跪着的人让出一条道。
福姐儿远远瞥见他的背影,高大巍峨如山,冷酷威严如如霜,清峻夺人如玉。
他是这后宫中所有女子的意中人。
赵誉走入内殿,扬扬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赵誉凑近床沿,喊“梓童”。
苏皇后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拼着力气仰起头,痴痴地看着他,“皇上。”
赵誉答应一声,凑近了,替苏皇后擦了眼泪。
“梓童,你还有什么心愿,朕替你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