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性。第二节讲“餐桌礼仪”,种种怪谈,多半来自对陈自强这个厨子私有癖好细致入微的观察。第三节便是喜宴,该吃什么,该走什么过场,种种讲究,都可以与明清杂文中的记载互相印证。往后便是各种菜式,以陈自强的拿手菜为主,爆鳝丝,肝腰合炒,油焖茄子等等等等,再发散开来。讲吃,也不全讲吃,由吃说到习性,说到城市氛围。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上溯起源到《梦溪笔谈》《闵小记》等等明清小记,全然不枯燥,常蕴有些生活意趣。
众人都不懂,“子夜又不做厨子,作这种烹饪笔记,会有人买账吗?”
金叔王叔便有得解释了。讲,“这写的是吃,又不光是吃。以前封建社会推崇孔孟,孟子讲,贪吃不好,因为‘养小失大’。说口腹之欲容易因小失大,也就是佛教三毒‘存天理,灭人欲’。但爱吃,怎么就违背天理了?往深了去想,人活着,就会有各种欲望。只要诉求合理,如何违背天理?” 其实也在很温和地同《孟子》与《朱子语录》相抗。子夜写东西特色鲜明,命题统一。到这个时候,起笔抗争的方式也已经异常温和且游刃有余了。
“这是一本人欲之书。子夜有这种种体悟,说明他是个有生活,有情趣,细致而微的人。”金叔这样书如其人地赞赏子夜。
《人之大欲》起初一部分稿子几乎都以金城风物为源,笔风、画风都极尽闲适浪漫。后来到终于正式出版时,子夜已回了港市有一阵子,添了些港市风味与历史代表人物评语。勾勒的画面却极尽阴郁,比如讲油煎萝卜,引了句触目惊心的“我们立在摊头吃滚油煎的萝卜饼,迟来远脚底下就躺着穷人的青紫尸首”,而他自己落笔,则有浓烈的客居的旁观者不相干之感,全无金叔口中所说的“细致入微的生活情趣”。两个章节,浑似换了个人写就。
那年新年之后,过不多时,金叔王叔将这些画连同手稿一并送往出版公司,试图以配文画集的形式出版。一开始讲得好好的,出版社老板表示“我非常惊喜”,价钱都谈妥了,王叔回来还高兴到与金叔喝了个大醉,讲这回子夜一定能如愿,托子夜的福,老陈今年这个坎也能顺利迈过去。谁知没隔几天,出版公司打电话来,犹犹豫豫地讲,现在行情不好。还问,能不能请他父亲或者姑姑帮忙提荐书语。
一沓书稿积压在手头,金叔与王叔挖空心思帮子夜谋出路,换来又是一场空欢喜,至此彻底没了辙。
和书稿一并没了下文的,是邱阿姨。她走那天,是白小婷和她老公送去的机场。后头她每每提及此事,都会无限感慨,“我都以为过两天还要回来接她。”岂料这一别就是多年。大家又何尝不是与她一般感受,总以为往后每一年都还和今年一样过年,却不知剧变近在眼前。
邱阿姨去港市便一齐音讯全无。约莫两个月后,律师自己回来了。她说他们都没有为难邱阿姨,叫爸爸放心。邱阿姨叫她带回来一笔钱给爸爸,连带捎了条纸笺给他。下笔很潦草,不知在什么地方匆匆写就的。
上头先说明:“不写书了,也不打人了。得了重症,他调整心态,想多活点日子。”也就是没死成。“他没几年光景了,我需等一等。”
接下来,陈金生的以退为进,也是邱阿姨的以退为进:“他说与我各退一步,既往不咎。但男的女的都看得紧,不方便沟通。”
最要紧的,是跟爸爸报平安,好使他对自己的安危放下心,“我仍不相信他,所以想了个不太体面的法子,让自己在这边过得万全。我们来日方长。莫急,莫问,等我消息。”
最后,是关于子夜的寥寥片语:“他爸爸与我有仇,却从没亏待过他。我在此周旋的是他前程。若他能来陪我,也能助我许多。但他已成年自立,何去何从,由他自己决定。”
关于邱阿姨的信,爸爸对陈纵只字未提。也是许久之后,陈纵出国那年,需要办英文公证,翻找户口本时,从家里一沓重要凭证里翻找出来。那时候时移世易,爸爸脸上也看不出对这件事的任何悸动。于是困惑的也只有陈纵一个人。
陈金生没有亏待过他吗?她不信,但总不至于邱阿姨还没有自己懂得子夜,也因此怀疑过这信笺不是邱阿姨亲笔手写。
而子夜,又是为了前程,自己决定回去港市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