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讲男主姓名来源。《毗舍阇鬼》, 这本书开场北宋便已覆灭,男主周复的爹爹历经王朝更迭帝王换代,选择做起完颜氏的走狗。完颜氏看上他娇滴滴的汉人|妻, 他当即将妻子送上帝王床帏,不妨碍接着对帝王和宠妃——他从前的枕边人奴颜婢膝。周复借父亲之便,纠结党羽刺杀完颜氏不成, 父亲为息帝王怒火,大义灭亲, 将他去了势送入宫, 在帝王眼皮子下接受监管。这对女真族来讲只是听过, 却从未见过的新鲜的汉人内侍, 立刻变成被奸|污的前朝化身, 变成完颜氏爱赞的‘江南’, 变成玩意,被母亲眼睁睁看着, 被一众帝子皇孙争先恐后地亵逗,包括她所出的皇子……
“这样的故事,对我造成极强冲击。那个年纪, 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世界是个打坏人的游戏。从未想过, 恶意可以来自亲缘。从未想到,能真正伤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是不爱的血缘和无情的命运。从未试想过, 活着就是这样一场旷日持久的强|暴,像《毗舍阇鬼》这样单刀直入, 被不爱的血缘和命运所共同的强|暴。那时的我何尝懂得这种强|暴?充其量只会觉得这情|色艳而不俗,不论我如何描摹那种笔触,永远遥不可及。
“还未身心两成人的周复, 却早已经历无数遭真正的轮|奸。理想破灭,身心双死,我想到这一点,便想到他不该叫周复,他应该叫周缚。而我了解周缚的过程,是我这庸人,随着年岁渐长一点点累积的人生阅历作为剪裁器物,对他一层层抽丝剥茧来完成的。”
这是十四岁子夜的自传,陈纵二十四岁方才看明白。
她想了很多很多。混乱地回忆,渐渐快要失去提笔的力气。
鸠盘荼鬼和毗舍阇鬼都出自《法华经》。就连陈纵也一度以为,子夜这样起书名,是在蹭爸爸热度。后来她读《笑林广记》,薛道衡去南朝做使节,寻经问道拜访南朝佛寺,僧人大声读《法华经》的一段,“鸠盘荼鬼,今在爷门。”薛道衡立刻反引《法华经》,“毗舍阇鬼,乃住其中。”来反驳僧人的侮辱。陈纵这才知道,原来书名是一场讽刺与斗争。
她想到陈子夜被几本周刊评为二十一世纪最有潜力青年文学家。电视台又采访陈金生,说他虎父无犬子。陈金生几乎是从肺管里吭出一声笑,讲,“作那种淫词艳赋,不如去写歌词。写到黄霑那种水准,林夕那种热度,出本杂文集,不比现在沽名钓誉?”他太会为他规划路线。
有一年她看到香港一则旧新闻,披露子夜姑姑陈沪君和谭天明的矛盾。起因是一次谭天明讲小时候没少被两家长辈折辱,幸好他心大,皮实,长大了也理解“他们不懂做父母,又第一次做父母,难免出差错。”陈沪君一听,便发了好大火,写檄文辱骂谭天明,讲他从小经年呆在英国,假期回来中文还是自己给他补习的。说他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吃穿不愁,周游世界,衣来伸手。调皮捣蛋的小子,自小都是要挨打的,不打不老实。谭天明这样,就是打挨少了,否则不至于十五岁被英国学校开除回香港,十六岁跟人争抢女明星当街遭毒打,还累得他老父亲为他奔忙。这样幸福的新一代,倒无端批驳起我们这些吃苦长大、为他们筑堡|垒的前辈来。
谭天明便也回敬一篇。“我爸忙做生意,假期常托沪君姑姑管教,自此没少挨藤条。有一日您弄丢了签支票的章子,便觉得一定是我这‘含金汤匙’的给弄丢的。我那时不懂,只知道沪君姑姑对我好大的火气。我也不愿招认,便硬着头皮受着。那藤条也好长,折磨我一夜遥遥无期。后来我从了这行,看了些八卦,方才晓得,姑姑朝我发泄的哪里是我的错事,是她自小吃的苦、情路失的意、未婚产的女、婚姻不顺遂、命运捉弄人……一切事事不如意,皆要借由这荆棘遍布的血鞭子,打到我们这‘含着金汤匙’出生,豪车出入,‘顺风顺水’长大的,令你无端嫉恨的晚辈身上。单一个不够,我避居海外,便轮着子夜。子夜一走,我失学回国,好巧不巧,便又轮到我。”
……
“我想起张爱玲讲,‘近代的中国人,突然悟到家庭是封建的余孽,父亲是专|制的魔王,母亲是好意的傻子’,我想起她还讲,‘中国人爱繁衍,像鱼一样大量产下鱼卵,可是大多数幼鱼只是被吃掉的命运。’
“我想起卡夫卡。格奥尔格和父亲说,我要去参加朋友的的婚礼。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诱发父亲一系列的暴起辱骂,怀疑他没有这个朋友,要他证明确有其事。最后在暴怒之中,叫格奥尔格‘我判你死亡’。格奥尔格于是冲出家门,冲上大桥,从上头一跃而下。讲卡夫卡的老师点评我仍旧记得——格奥尔格的死亡时以对血缘的斩断来获得一种复仇的快感——你要我死,我就真的死给你看。哪怕从《变形计》中,也可以看出,卡夫卡自始至终都活在身材高大、凶蛮暴力拥有绝对权力的父亲的阴影下。所以在《致父亲的信》中,他才会写,‘我看您获得了所有暴君所具有的神秘品质。因为您,我丧失了自信,反过来,得到的,却是无尽的内疚感。’
“我看过的一切经典,都在我认识他的过程中,渐渐开始解码。
“小时候,我很容易喜欢上恣意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