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杀老子,已经是件惊世骇俗、天理难容的大事儿。
这一出妻子留遗言, 让儿子杀老子, 当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天下第一诡事。
沈芸如能有这么狠的心?
做儿子该不会真要光天化日之下弑父吧??
庭院里不分男女老少共计三十余人,皆投来震惊又狐疑的眼神。
连林娇安都忘了肚皮里哗啦啦往外淌的鲜血, 就那么直愣愣扑在地面上,仿佛僵化。
一时间满场寂静, 北风呜呜。
独独被枪指着的陆三省十分高傲,不以为然,口中甩出冷冷的一声:“好你个混帐东西!一回来在你娘灵堂外生事, 对长辈兄弟动手, 还敢用枪指我,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下你放肆?”
“什么遗言不遗言,没有影子的东西, 话说得好听。”
“我看你就是在上海厮混惯了, 没了家教礼数和廉耻。这次回来给你娘报仇是假,想搅乱我陆家, 趁机崩了我抢夺权势吧?”
他眼神锐利, 体形高而健硕, 五十的年岁只为两鬓添上些许白发, 样貌依旧冷峻好看。
——毕竟六位姨太太为他争风吃醋多年来着。
沈琛并不意外他皮囊上的优越, 只是近乎好声好气、轻声慢语地问:“你怎么断定没有遗言?”
这语气还差不多。
不过没用您?
陆三省略带不满, 极有威严地起身, “就凭你娘重病以来, 我日日抽空照料她。而你作为儿子,本该在她身边尽孝,然则三请四催不肯回东北。死活不见一点人影,只有你改头换面沉迷女色的消息一路从上海传到东北,害你娘伤心落泪!”
“那是——”喜极而泣吧?
燕婆子嘴唇扇动,想说自家大小姐挂念儿子多年,担心他小小年纪远离生母家乡,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后来得知陪伴而去的奶娘死在他人首胜,就深知他逃去别处仍避不开纷争漩涡,免不得万分忐忑,夜里梦魇缠绕。
直至听闻那位嚣张跋扈威风满上海的歌女小姐,大小姐终于安下心,喃喃着‘他不像他爹,这很好’,便落下泪来。
到底不知为谁落得烦心泪,燕婆子便住嘴不多说。
沈琛不作回应,微微翘起的唇角没降下去过,惹得陆三省严厉皱眉,眉宇间挤出一个川字。
“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
他大步走来,途径奄奄一息的林娇安,避开小儿子的双手。
眼珠往死去的陆建材身上转,仅仅停留三秒不到,又带着几分厌烦地收回来。
陆三省最是清高。
清高到坚信适者生存,清高到区区后院之争,嫡庶子女厮杀如万虫养蛊王。
他光是在意宏伟大业,并不在乎这点儿事不关己的小伤亡。
因此能够面不改色走到沈琛面前,语气犹如施舍:“就算你是我和芸如的儿子,今天入我宅院捣乱,冒犯长辈,我至少有十个理由收回你的命。但看在你娘的份上,我给你十秒钟,但凡你能说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我今日就留你一命。”
陆三省这个人从头到脚满是自信。
不知哪儿来的,好像对自个儿作丈夫作父亲,有着绝对问心无愧无可指责的自信。
多有趣。
沈琛忍不住自肺腑里轻笑一声,“确定没有遗言?”
“当然!”陆三省胸有成竹:“你娘断气的时候,我就在她身旁,我亲口问过她有什么意愿,她说没有,她只求我往后——”
“那,这是什么呢?”
沈琛手里多了一张薄薄对折的信纸,一股浅淡的香气溢散在空气里。
“大太太!”
不知谁脱口而出:“大太太房里只熏这个味儿的香,外面买都买不着!”
陆三省瞳孔骤缩,一把抢过去看。
上头只有几段。
一是:【娘恐命不久矣,望你做好万全准备,近日能回东北一聚。】
二是:【自知有错。】
下有长长,道是娘年少时鲁莽,自以为名门贵女,才貌双全,该是嫁给盖世英雄,受万千宠爱。
当年一眼爱上陆三省,始终不觉输以林娇娇何处,实在输得万分不愿,不甘,因而加倍痴缠不放。
只是娘十三岁时不明白,直到四十三岁才明白。
情爱不讲究先来后到,不攀比才貌高低,它说不清,道不明,你抢不走,避不开。
是娘圈地为牢,作茧自缚。
倘若你我生前不得见,勿伤心,娘死当是自作自受,不为己怪人。
但我们沈家世代忠良,你外祖父自小教我良善为民,敬长爱幼。
我沈芸如自问这一生不曾害人,不杀生,不食肉,不知为何仍然落此下场。
这好人不做也罢,我欲死前作恶,然身患重疾,只得托付于你。
阿琛,娘愿你,为你跌落山谷死去的兄长阿致报仇,杀林娇安之子陆建材偿命;
为你素未谋面便下九泉的六月大妹妹报仇,杀林娇安二子陆建宁偿命。
杀林娇安。
因她残忍,嫉妒,残害我的孩儿及婢女,多次辱我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