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体温, 低烧,打针。
小傻子除了拽着沈先生不放之外,不吵不闹乖得要命。完全没有半个小时前张牙舞爪的样子,甚至因为长得漂亮、显小, 额外收获护士阿姨的橘子。
她两只眼睛笑成皎皎的月牙状, 甜甜地说:“谢谢姐姐。”
再递给沈琛,努嘴:“我没有手, 你拨给我。”
人类只有两只手,她左手打针, 右手抱他胳膊, 可不是没手么。
沈琛垂眼剥皮,五十多岁的老护士摸摸松弛的脸, 笑容亲切如长辈:“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感情最好了。我看你年纪不小,有二十五往上走吧?谈恋爱多久了?你们订婚,还是结婚?我知道现在女孩子打扮起来都小小的, 看着年轻。”
订婚结婚,听起来没差多少。
他没花心思去否认,老护士以为默认。
仿佛透过他们凝望自己的青春岁月,不禁对着沈音之感叹:“年轻好啊, 人这辈子就年轻这么一回。就该打扮得高高兴兴, 成天恩恩爱爱的。男人年纪大点儿没什么不好,事业有成, 又会照顾人。年纪小的太多靠不住, 不好。”
这边说完, 转头三十度看沈琛,加倍的语重心长:“你也是。出去看看看大街上能挑出几个像你女朋友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好好对人家晓得不?人也是爹妈拼命生养拉扯大的,得好好宠着呀。不宠,人家老丈人你都过不去呦。”
絮絮叨叨念完好多话,老护士捶着肩膀,嘟囔一句“完了完了,真是老了爱念叨”,然后收拾起器具,迈着脚步离开。
倒是沈琛被爹妈这个初提了醒儿。
常常觉得这小孩无论脾气做派,都像极了石头里蹦出来的小猴子。而且梦里梦外半路捡来,差点忘了原本应该有这茬。
究竟什么样的大人能教出这样的小孩?
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
他偏头递橘子给她,漆黑的静静描绘过面貌五官。试图找到些成长经历的影子,结果准准撞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亮亮得盈满神采,压根儿不像生病的人。
“橘子还得再剥开。”
“剥开小个小个的,不然我没办法吃呀。”
沈音之娇里娇气,非要他伺候到底。
又趁着沈琛低眉,飞快左右瞧瞧,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护士阿姨都说我好看,大街上找不到的好看,让你好好宠我,你听清楚没有?”
人前喊姐姐。
人后变阿姨。
她绝对是天底下最机灵狡黠的傻子。
“谁对你不好了?”
他分开小瓣小瓣的橘子,她接的小心谨慎,再三告诫:“你要是真的对我好,别千万不要偷偷跑掉,我不喜欢自己在医院打针,这里很臭。”
“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稍抬眉角,“你看看周笙的手,谁抓的?”
抬目望去,周笙正端着冰山脸接受酒精消毒,线条好看的小臂上,两道长长的疤分外鲜明。
“……我生病了嘛,她们说生病的人会变得脾气很坏。我觉得是病不好,我肯定还是很好的。”
一番狡辩给自己开脱,不过她敢作敢当,立刻咬着橘子小声叫:“周笙周笙对不起。我生病,我脑子不好用。你不要生我的气,以后我不说你衣服买的丑,好不好?”
“……”
真是令人畏惧的坦诚。
周笙转开视线。
“他肯定在生气,明天再说吧。”小傻子皱皱鼻子,注意力没集中多久,被高处的台式电视机吸走。
这几天大约确实小病频发,大晚上坐在医院挂吊瓶的人,还真不少。
比如隔壁的隔壁坐着一对母子,妈妈像上班族,踩着高跟鞋歪着头呼呼大睡。儿子眉目清秀,安安静静看着海绵宝宝,想笑的时候还知道捂住嘴巴,不想吵醒疲惫的妈妈。
沈琛多看两眼那小学生,再看看泥巴似的黏糊在自己身上的小孩,顿时打通任督二脉,深刻领悟什么叫做:别人家的小孩。
“你看他。”
来了,经典家长式发言:“他坐得比你端正。”
“……”
沈音之郁闷地空吐两口泡泡气儿,反而把衣袖扯得更紧。然后双眼一闭自欺欺人,“他醒着,我已经睡着了,没办法比。”
明明支着眼睛缝偷看动画片来着。
沈琛刚想说她,她几乎完美掐准时机,叽叽咕咕搬出新的歪理:“只有没人爱的人,没有钱很累的人,才在生病的时候听话,在医院里坐端正。我就不端正,他们一看肯定觉得我有好多人爱,有钱,这样才不会欺负我。”
歌女说话半真半假,傻子说话半对半错。
他问:“生个病还抓人,谁敢欺负你?”
她仔细想想,还真没有。
前世今生遇到沈先生之后,除了偶尔被他打趣呛几声,到处搞破坏被他打手心、罚抄……那些不痛不痒的欺负抛开不提,没人能欺负到她头上,个个都得看她脸色吃饭呢。
要不是当年他动不动半夜来房间掐她,一副充满杀意的模样。又越管越紧,她说不定便窝在沈公馆里养老,哪里用得着大费周章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