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大清还能有谁能够足以震慑蒙古?随着岳乐的去世, 皇帝想,只有他了。
车马缓缓驶入崇文门, 两边是一路随驾的大阿哥, 和来接驾的皇太子, 皇帝心想, 自己还好春秋鼎盛,有足够的时间培养皇子代替这些彪悍的王爷成为朝廷的肱股之臣。
皇帝的泪是真心的, 岳乐是最后一个经历过入关,打过四川打过蒙古, 又平过三藩的爱新觉罗氏, 他的死宣告着顺治朝那些彪悍凶猛、不可一世的八旗旗主王爷正式成为故纸堆里的历史,也宣告着他,作为皇帝要真正离开前人的羽翼,离开长辈的护佑。上一次是太皇太后的死, 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压迫感、孤独感以致于他在太皇太后丧事时几近失态,如今也是这种压迫感和孤独感让皇帝在岳乐的灵堂无比冷静。
安王府内洋洋洒洒跪着一地的人, 安王世子马尔浑、僖郡王经希、勤郡王蕴端、贝勒吴尔占大大小小跪了一地,这些安王的后代提醒他, 安王死了还有无数的麻烦等着他, 比如喀尔喀和准噶尔, 又比如这一地虎视眈眈的宗室新秀, 又比如他那些羽翼未满的皇子。
他只能保重自己, 不然徒留他那么多皇子, 便只能任人宰割, 就像他的皇父临终,曾经因为他和兄弟们的孱弱而想传位给灵堂里躺着的那位,他们的命运一度只能交给一个漠不相关的传教士。
多么可悲又可笑的场景,皇帝每每回忆起当年都满怀不甘和恨意,他记得自己的母亲抱着他瑟瑟发抖的夜晚,她不停假设,如果安王登基她和自己都没有正式起名的儿子会是什么下场。直到苏麻喇姑接走他,直到他挺着身板对自己的皇父大声说:“愿为明君。”,直到皇父咽气,汉大臣递上了写有他们为他拟好的名字的遗诏。
皇帝看着一屋子安王的儿子们,这一个个都多像他们那个老迈的父亲啊,岳乐真是太能生儿子了,皇帝想,能生到,让人厌烦。
让人厌烦的人多了怎么办?皇帝自八岁登基以后明白的最深的道理便是,他有权利让不喜欢的人都不在眼前出现,虽然有时候障碍多了些,可只要他愿意,便可以。
只是从前他厌烦这些人的时候,会有他的老祖母听他说,或劝他或给他主意,而如今真的没有人了。
皇帝在回宫的轿子里听着声声禁鞭,冷凌入髓,他落下了一滴比在安王府更悲伤的眼泪。
其实,早就没有人能与他商议了,他早该意识到的,就是太皇太后活着又如何,他早就不是事事和祖母商议的好孙儿了。
如今,他也明白了一件更重要的事,为什么在他不与祖母商议的时候,老人家没有像对先帝那样暴跳如雷的诘责,只有一言不发的顺从。
祖母真正放心的,恰恰是那个乾纲独断的他。他如此想,是不是因为祖母最后觉得朕已经胜于皇阿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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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从安王府回来与蓁蓁过寿,他心神不宁也就罢了,蓁蓁其实也心神不宁。她一回宫公主阿哥们都来请安祝寿,她一时没法子与惠妃通气无法告诉她自己得了多大的喜讯。
当初她计划着让老郎中诱骗小佟佳夫人要毒害当年的药引僖嫔,而惠妃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只待皇贵妃的心腹刘嬷嬷动手即可扣人,而此番下江南,她已经得到了刘长卿那个“爹”留下的抄方,如今只要再有刘嬷嬷的口供两厢合一,佟佳氏便逃无可逃。
但如今,惠妃那边情形如何她尚还不清楚。南巡千里迢迢,此事又极机密她同惠妃约定好了除非事出紧急否则避免书信往来,就是怕万一信落到佟佳氏手里打草惊蛇。
蓁蓁要接受儿女们的祝寿,皇帝心里记挂着安王的事,回京的第一日就这样在各种心神不宁中过去了,到了第二天惠妃才来请求面见皇帝,惠妃一进屋蓁蓁心里松了口气。惠妃既然来了,那就代表她那边的事办成了。惠妃朝皇帝一屈膝说皇贵妃的老奴才在宫中意图对僖嫔的药材动手脚,皇帝襒眉不解,僖嫔久病缠身如今很少与人有交集,这皇贵妃的人动她做什么?
皇帝于是问:“什么时候的事?”
惠妃回禀道:“一个月前,僖嫔宫中的太监发现有异样才报了上来,她到底是皇贵妃的乳母,臣妾不敢擅自做主,就将刘嬷嬷交给了慎刑司,可这奴才坚决不认罪,臣妾请皇上裁夺是否要用刑审下去?”
皇帝面露冷笑,“这种奴才敢在宫里动主子们的药材,今日动僖嫔,明日就能动别人,去审,仔仔细细审。”
“那承乾宫?”惠妃睨了一眼皇帝的神色,皇帝似乎在琢磨其中的关系。
蓁蓁笑了下,推波助澜地恰到好处,“皇贵妃南巡却没带刘嬷嬷,刘嬷嬷背着主子去做这些事,这事若是换了臣妾身边的人,臣妾是非要亲自问问的,皇贵妃大约也想问问她吧。”
皇帝白了蓁蓁一样,他是立马懂了蓁蓁的话里藏刀,蓁蓁也不怕他眨巴眨巴眼睛盯着他看。皇帝对梁九功说:“你去传旨意,让皇贵妃自己去慎刑司审,审完后朕在宁寿宫等她回话。”
蓁蓁对皇帝侧目不已。让皇贵妃自己审?那皇贵妃是把自己撇干净好还是去脱簪待罪好?她默默想,论起玩弄人心,自己真是不及皇帝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