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练了几十年,步履却突然轻快了起来。
周楹矮身钻进了一辆车里——现在连菱阳河西也都开始改用蒸汽车了。
河东更不必说,房舍店面集体后退,当年进城买桂花鸭的小姑娘跑过的青石小路早换成了宽阔的大道,几排铁轨从南郊沿河穿进城里,上面来来往往地跑“铃铛车”,一车能拉好几十人。
头戴棕红小帽的卖票郎从车窗里探出头,摇着大铜铃提醒路人闪避,一边摇,他一边往天上看,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求谁保佑快点将白日放出来。
金平今日不晴,但还算静好。
而西边的蜀人却在挣命。
混乱的灵风刮过凌云山脉,直奔南海。
本就处在雨季中的西大陆上暴雨如注,地脉崩断、大坝决堤,凌云山的内门修士和降龙骑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飞。
南海秘境上空,因为余尝横插一杠,叫差一点就能变成“敲门砖”的悬无脱了困。
王格罗宝与濯明功亏一篑。
悬无哪容他们逃窜,蝉蜕的神识立刻罩住整个南海,将一群升灵全体困住。蜜阿修士拼命护着王格罗宝,源源不断的灵兽被驭兽道的修士们召唤出来,海上成了个屠宰场。
余尝临阵倒戈,能把人恨得想抽他十八辈祖宗,谁逮着机会都得给他一下。
而他虽然救了悬无一回,悬无却也并不把他当“外人”,一视同仁地纳入了“邪祟拿命来”的范畴——余尝对自己的评价准确极了,世上果然是没有人比他更难。
当世几大高手乱斗成了一团,筑基修士与灵兽们混在其中,成批地死。
死修士的真元冲上海面,到处冒泡,活像烧开了。那金甲狰不愧是能生嚼半仙的大凶兽,肠胃结实得铁打一般,被困在它胃袋里的魏诚响还没来得及从中挣扎出去,就被各种碎尸压着埋进了海底,一时间,她与心肝肚肺共舞,感觉自己简直成了“卤煮下水”的锅底料。
升灵战场上翻涌的灵气与西大陆上冲过来的撞在了一起,南海三岛底下相连的陆桥好悬没给震断,岛上的蜜阿凡人仓皇往高处逃窜。
升起的海平面遮挡下,奚平戴上“仿品”,一边仍在联系也没回音的白令,一边变成了一个赵家筑基的模样,顺着海底密道潜了进去。
那密道从凌云山边缘连到了南海,竟是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庞然大物。奚平用神识一扫,只觉扫过了一团乱麻——这里面像重叠的芥子空间,弯弯折折、四通八达,修为低一点的误闯进来,恐怕看一眼都得走火入魔。
他独自一个人在这难解的迷宫前,努力想平心静气看明白,摸索一条路。
奚平先是试着往里走了一点,发现不对又撤回,然而那“迷宫”一刻不停地变动,他来回几次,很快被缠绕了进去,周围灵气乱得更看不清了。
他本来是最有灵光的,被困在什么境地里都能不慌不忙地想歪主意,得意洋洋地耍赖混出来。然而此时,这在赵檎丹等人面前沉稳镇定的“太岁”却在静立片刻后,突然咬住牙,像是忍无可忍,他浑身发起抖来。
这时,他耳边传来一声轻叹:“我要是你啊,我就回来。”
失联好久的周楹终于拿出了转生木。
奚平深吸两口气,艰难又狼狈地收拾起自己,不想在家人面前暴露可耻的软弱,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还算平静的“三哥”。
“方才接了封内门的信,得知司命大长老亲至,便没敢打扰,他走了吗?”
“你知道了。”尽管将气息压得极缓,奚平话音还是有些变调,“你知道了——怎么,三哥,你来教我忍辱负重吗?”
“那我可教不会,没那么神通广大。”周楹叹了口气,庄王府到侯府很近,汽车转眼就到,门房见他来了,一边忙迎接出来,一边打发人进去报信。
周楹没有藏转生木,将木牌捏在手里,迈步进了侯府花园,用神识对奚平说道:“你不想回家吗?你家刚修过院子,石阶磨平了许多,院里荷花都开了,树荫正好呢。”
迷宫中,奚平那本就岌岌可危的镇定差点当场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砸碎。
“士庸,我知道你想不通,但事实就是这样。”
“……哪样?”
“心里想为万世开太平的人,是打不碎头顶华盖天的。你可能想得很美好,别人听了也热血上头,愿意追随你,可是因为投鼠忌器,到最后,你会进退维谷,那些满心欢喜听信了你承诺的人也会失望的。“
奚平:“你就说我不行呗。”
“你不行。”周楹温和又冰冷地说道,“你要是行,无渡海群魔八年前就撞碎劫钟了。”
奚平:“那你八年前就得死在照庭剑下。”
“若能遗臭万年,生死何足道哉?”周楹笑道,“只有那些一门心思往上爬,让其他人都去死,不吝于生灵涂炭的恶棍才能捅破天。”
奚平:“你别劝了,我不……我也不信,我能……”
他一定能想出办法,在仙与魔之间摸一条出来活路,他不信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
周楹慢悠悠地打断他:“若我说,玄隐山现在想要我命,我危在旦夕,要你马上夺下南海秘境以为根基,就此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