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一道清脆悦耳的铃儿声在寂静万分的街道响起。
哒哒的马蹄声徐徐而至, 俊美昳丽的男人一袭大红喜袍坐于马上,漆黑的桃花眼里毫无波澜,唯有手中缰绳紧紧握着。
凑热闹的百姓们站在街道两侧, 好奇的望着新郎官那冷漠的侧颜。
听说这是与景国较量征战沙场的新秀将军——启寒,没想到竟是个俊俏漂亮的后生。
不过……
百姓们齐刷刷看向他身后,谁家成亲的不都是热热闹闹, 锣鼓喧天, 怎么这位小将军的接亲队伍如此严肃。
莫不是被哪家世家强逼着娶亲了?
可百姓们也只敢默默在心中腹诽揣测,因为接亲队伍两侧, 还有一队身着轻甲凛然肃穆的骑兵默然护送着。
宽敞的街道上,沉寂的迎亲队伍安静往前行走着,有人眼尖的发现他们是朝着左丞府而去, 不由得疑惑。
左丞相家一个皇后,一个早亡幺女, 可没有能出嫁的姑娘了啊。
“叮~”
不过是行至百步, 又一道清脆铃铛声响起。
迎亲队伍里, 白发道士一身道袍仙气飘飘,手持着一支小小铃铛, 似是刻意吸引,又似轻声呼唤。
谢府府门离得愈发近, 迟清恩看见朱红府门紧闭着,门前站着一袭白衣清月朗风的元景疏。
他骑在马背上, 轻轻抬起眼,看见天边如熊熊烈火般燃烧,分外瑰丽壮观的晚霞。
像极了那夜里的漫天大火。
千疮百孔的心脏在这一刻又无法控制的抽疼,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可噬骨的疼痛依旧蔓延, 疼得指尖都在打颤。
那是一场可怖的噩梦,如一根尖锐的针刺,轻轻的一下,便风淡云轻毁掉了他苦等已久的希望,坠进更加黑暗的深渊。
迟清恩想做个好人,脚踏实地的悔改,想以清白之身向她求娶。
所以他留下几句叮嘱,折作最讨她欢喜的月亮,筹谋着回了顺亲王府。
将御龙阁阁主之位让出去,趁着拿取解药被追杀,让所有人相信世上再无迟清恩,而后以生母生前留下的名字赴向边关。
那个浪荡纨绔的迟家庶子死了,世上只有启寒——一个身出无名,游走在危险生死边缘的边关战士。
可瑞王来信,说她小产伤神,回了越山静养。
迟清恩当夜便纵马离开军营,路上刺骨的寒风逼着他冷静,计划才刚刚开始不久,他不能前功尽弃空手回城,更不能做一个无耻逃兵。
那夜,男人坐在石头上吹了一夜的冷风,第二日带着一身寒霜,满眼血丝疲惫的重回军帐。
他要立下军功,以兵将之身回到盛京,向谢家郑重求娶。
战乱不断,迟清恩在沙场上重伤过数次,意识浑噩濒死之际,便想摸一摸手腕上的银镯。
但那细银铃镯不知掉落在了何处,唯有活着回去见她的这份执念支撑着,让他一次次命硬的活下。
靠着铁血的毅力和诡计的决策,一步步提拔,他如愿成为轻骑将军,终于盼到了战事结束,班师回朝。
迟清恩心急,脱离了队伍快马加鞭,踏着茫茫夜色回到盛京,穿着他以命换来的银白轻甲,极力平复难以克制的迫切欢喜,连夜上了越山。
可待后半夜,雷电轰鸣,越山第一场凉薄汹涌的秋雨落下,浇灭了老旧佛庵熊熊燃起的大火,露出缩在墙角的一具清瘦尸体。
女子衣衫燃半,却因为蜷缩在角落里并未落得个尸骨尽毁的下场,她屈膝抱着膝盖,早已没了声息。
这一幕硬生生逼着迟清恩认清令人窒息的现实——他的月亮,在永夜坠落。
只差一步……
他眼底染上浓浓的不甘,却只能痛苦无力的跪在焦黑的土地上。
就差一步。
差一步,便能早一点到达遇见她。
他守在艰苦的边关,每日在生死边缘游走煎熬着,为的便能是早点见到她,看她望着自己现在的模样笑起来,向她证明自己真的在努力改好。
可如今一切努力成了空,活下去走下去的希望,消失了。
他不该走,该好好的守在她身边。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迟清恩满眼猩红,朝着地面重重锤砸一拳,顷刻间泥泞飞溅,小小的泥洼里露出一枚熟悉的满是污泥的细银铃镯。
他恍惚着,拾起那银镯戴回自己腕间。
绵细秋雨落下,天际蒙蒙发亮。
无措的僧尼们看着满地烧毁的残墟之上,身着轻甲的郎君将军紧紧拥着怀中的女尸,合上布满血丝的双眼。
阿皎。
我在学着做个好人,如今和江砚一样,是个骁勇善战的轻骑将军。
阿皎,我折了好多好多的月亮,想要再送给你,你可还会收下。
阿皎,为何要弃我而去。
阿皎,回头看看我罢,我再也不做坏事了。
求求你,阿皎。
回头看看我。
看我一眼罢。
无声的泪滴落下,伴着细雨砸进湿浸的烬尘里,为这满山秋意平添几分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