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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卒卒(五)(1 / 2)

雨水冰冷又苦涩,仿佛很多年前十八岁的自己,初次知道彩票中奖之后滚滚落下的眼泪。

李巧疯狂地摇着头,在一泻而下的积水之中拼命地挣扎,可是越陷越深的右腿却好似一张越挣扎越收紧的蛛网,将她牢牢地捆缚在瀑布之下。

她张大了的嘴巴一开一合,如同砧板上垂死的鱼,瞪着大大的鼓起的眼睛,在越来越大的水中寻找着呼吸的缝隙。

一呼…一吸…

人世间原本最简单的事,现如今成为了最遥远的奢望。

连绵不绝砸在脸上的水,像密不透风的湿布,越来越紧地箍住她的口鼻。

李巧疯狂地挣扎,可丝丝缕缕的水还是顺着她大张的嘴巴和翕动的鼻子,灌进了她的胸肺。

剧烈的疼痛,让李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黑色的积水,恍惚间回忆起小海出生的那一个夜晚。

也是这样的疼痛。

她发了一条短信,握着一只红色的诺基亚手机,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怀抱着最深切的期待。

医生掰开了她的手指,让她抓着产床两边的扶手。她的腿高高架起,像是任人摆布的羔羊,没了生而为人最后一丝尊严。

一呼…一吸…

也是这样疼痛,也是这样艰难。可在度秒如年的折磨之后,却有人将小小的、软软的、皱皱的一团软肉,轻轻放进她的怀里。

“我的…儿子。”

李巧睁开模糊的眼睛,汗湿的头发贴在鬓角,因为太过用力满脸都浮上了蛛网般的血痕。

可她只看了那个孩子一眼,心底涌上的却再不是爱,而是无边无际的怨恨和不甘。

他的存在即是错误;他的呼吸,就是她的伤害。

李巧跪在了茉莉的面前。顾盼生辉的双目如今却呆滞无神,白皙又精致的脸庞上隐隐透露出灰败的颜色。

茉莉默默朝前挪动了一步,她的脸色并没有比李巧好多少,似乎和她一样的惨白。

她的衣裙也浸满了雨水,衣摆甚至仿佛坠入了脚下的水潭中。

茉莉摇摇头,甚至带了隐约的怜悯,说:“现在你知道…被呛死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了么?”

“而今天晚上,原本应该受到这样折磨的,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无辜善良的孩子。你的儿子。

初遇李巧和小海的时候,茉莉从未想强行逆转过他们的命运。

可就像二十年目睹廖家村惨剧后再也无法无动于衷的她,愤而离开那座小小的阎王殿时一样,在与小海朝夕相处一年后的茉莉,再也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守护着的那个孩子,一步步走入既定的命运。

生命里曾经擦肩而过的那些人,即使只是短短几秒钟,也足以改变一个生命的结局。

谁又能说巧合,谁又能说每一次分别都会是永远?

而这一刻的巧合是真的巧合吗?

还是命中注定。

如果茉莉从来没有出现在小海的世界,今天晚上的小海,会一个人孤单地死在冰冷的床上。

可她不要小海死。

她也不能让小海死。

无论要付出什么,无论要失去什么。

“你看到了么?踏着烟雾而来的牛头和马面…他们穿着土黄色的长衫,步履缓慢神情肃穆。所有的痛苦,难忍的折磨甚至让你不断地呼唤他们的到来,从而早些带给自己解脱。”

茉莉伸出手,托起已经无力垂下的李巧的下巴,温柔地说,“如果不是你,就会是他。他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孤单地跟在鬼差的身后,一步步走上黄泉路?”

死亡如风,常伴我身。

雨水中满是浓郁的茉莉花香。

李巧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落在脸上的不再是苦涩的雨水,而是万千散漫的雪白花瓣,带走了所有疼痛。

李巧没有办法再回答。

她的身体软软地瘫倒在茉莉的脚下,美丽的白皙的手臂再也没有办法高高举起,对着那个孩子毫不留情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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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快地跑着。

他到底摔倒了多少次,自己也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再次从黑色的积水里爬起身的时候,浑身的衣服似乎早已经湿透。

胸膛仿佛爆炸一样疼痛——可是什么疼痛都比不上他悬在半空,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崩碎成千万片的心脏。

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城市,他拼命地跑着,在每一个茉莉可能会出现的地方:从富兴商城一直到早已废弃的游乐场,从宝灵街小学到他们半夜曾去过的医院。

他打给了每一个肯接听电话的人,再也不管他们是不是能够听得懂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呼救。

他打给了所有曾经见过茉莉的人。

詹台…邓瑶…还有阿芃。

习惯了熬夜蹲新闻的追星女孩阿芃,接听了小海的电话。

她还想带着笑意地寒暄:“…听说你见过我爸爸了…”

却听见电话那头的小海上气不接下气,像忍受着巨大痛苦的受伤的小兽,低沉地吼:“茉莉…救救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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