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志二十八年腊月十五,刘调羹安永淳带着近百名亲卫,出了武昌,渡过长江,经汉川,云梦,安陆,随州,抵达襄阳。然后辞别襄阳知府,继续北上进入了河南地界。
原本按照正常的路线,从武昌北上京师,最稳妥,最舒适的道路自然是沿长江顺流而下,经过九江,安庆,南京抵达扬州。
再由扬州转乘漕船,沿着运河一路北上,可直抵京师通州一带。全程几乎都在船上度过,不仅更加快捷,舒适而且安全。
不过刘调羹却主动拒绝了这条道路,具体原因刘调羹没有明说,但以安永淳自己的观察,再联想到刘调羹的北人出身,故而安永淳大胆猜测,他极有可能患有苦船(晕船)之症。
长途舟船劳顿,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更佳选择,但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故而比起更加安全舒适的舟船,他更愿意策马奔驰的感觉。
安永淳对此自无不可。事实上,如果乘船沿运河北上的话,必须经过山东。他可还记得,当初自己的大批粮食可是卖给了山东的白莲教。
拿到了这么多粮食的白莲教,准备做什么,简直都已经算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故而,尽管走河南北直隶一线也并不十分安全,但比起引而不发的山东来说,还是河南这种看得见的威胁更加容易对付。
一行人出了襄阳,进入河南地界。
一入河南,四周的景象逐渐开始发生变化。天地之间,好似变成了灰色,一片破败的景象。官道两侧的绿色开始减少了,原本的农田内,满是枯黄的野草,好似很久都没有耕种。
路过的村庄乡镇,同样是房倒屋塌,荒草丛生,看不到几个活人。偶尔还能看到狐兔鸡犬在村庄内出没。
再往前走,官道上,流民渐渐多了起来。男女老幼,相互扶持,携带着破破烂烂的家当,艰难地行走在年久失修的官道上。
安永淳曾拦下一个老农,向其询问为何好好的田地不种,反倒是背井离乡,逃难他乡?
谁知说起这个,老农竟忽地哭了起来。听他言,若是这世道好,谁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到异地他乡受人白眼,遭人冷遇?还不是在家乡活不下去了么。
官道两旁别看有这么多农田,但这些农田可不是什么无主之地,这些田其中上等田,有些是南阳城中唐王的封田,有些则是洛阳,开封等藩王的供田。
至于其他一些边角,有些是这些王府内大大小小的管事之田,是各个州县乡绅举人老爷之田,但不管是谁的田,就是没有一寸是百姓的田。
百姓们迫于生计,只能卖身为奴,去这些藩王老爷家去作佃户。每年丰收之后,上缴七八成租税之后,剩下的在配上在野外挖的野菜,勉强为生。
但即便这样,朝廷每年催缴赋税,一年重过一年,近些年又增加了辽饷,剿饷等等,如山一般向百姓压了下来。
这些赋税自然不可能去找那些脑满肠肥的藩王去收,也不可能去找作威作福,‘为民请命’的乡绅去收,自然全都摊派到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佃户头上。
再加上近些年来,天灾连连,旱灾,蝗灾,瘟疫,一波接着一波,土地里生长的那点庄稼,连给王爷,乡绅的租子都不够,更别说朝廷的赋税?
于是好多人都逃难走了。但他们走了不要紧,原本该他们缴纳的田税,可一分不能少,他们既然走了,那就找他们同甲之人摊派,同甲之人全逃了,那就找同里之人。
反正,朝廷的差役只管收银,其他一概不理。这就导致,逃难之人反而能活下来,留在家乡的反而死路一条。
于是,加入逃难队伍之人越来越多,留在家乡的人越来越少。如此形成了一个循环,短短几年之内,几乎将所有的百姓全都变成了流民。
安永淳听到老农这个说法,沉默了下来。其实在宁乡的时候,他也曾收拢过难民,从他们口中也多少了解过河南一代的具体情况。
不过那个时候,他一直以为,这只不过是流民的夸大之言,最多也是个别现象,但如今看来,其描述不仅非但不过,反而多有保守。若整个河南都是如此,那河南危矣,朝廷危矣。
安永淳策马来到一处高坡之上,眺望一眼望不到头的流民队伍,不禁心头一沉。以往他以为朝廷至少还能坚持十数年,如今看来,或许十年都坚持不到。
刘调羹也驱马来到安永淳的身旁,问道:“安将军,再看什么?”
安永淳指着满地的流民,道:“在看满地的干柴。”‘
刘调羹默然,良久满腹的言语化作一声长叹,“走吧,赶路要紧。”
等过了许昌,官道上的流民开始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则是隐没于草丛之间,若有若无的骸骨,以及成群结队的野狗饿狼。
到了晚间,一行人抵达新郑。
落日的余晖,将天地染成了金黄一片,远方新郑斑驳的城墙外,大批流民在城墙下聚集。他们拿着残破的陶碗,带着对生的希望,围绕着中间的一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带着笑容,右手拿着勺子,将菜粥盛到流民的陶碗中。夕阳照在年轻人洁白的衣衫之上,泛起淡淡的金光,好似传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