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老人变化会这么快,上回见面还精神矍铄,头发花白,此刻竟已经……
薛遥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滴在床沿的被褥上。
他一瞬不顺看着老太太如枯木般的睡颜,期待她睁开眼,听自己道歉,又希望不打扰她安睡,好让她养好精神恢复健康。
老太太的寿命被他延长了十多年,这件事只有他知道。
而老太太却好像冥冥中感觉到什么,用她多出来的十余年生命,全心全意疼宠他这个庶出孙子。
就连三皇子权势滔天陷害他外公周冲的时候,也是薛家老太太力排众议,来信让薛遥归回薛家,以免周冲被陷害获罪后,让她的乖孙薛遥受牵连。
“老太太……孙儿不孝……”薛遥再压抑不住心痛,泪流不止。
大伯在身边旁敲侧击地安慰他:“老太太平日常在咱面前夸耀贤侄,如今贤侄前程似锦,何来不孝之说?说是光耀门楣也不为过,往后若是能多提携族中同僚,也不枉老太太……”
薛遥想要捂住耳朵。
不明白亲生儿子怎么能在母亲将死的时候,还忙着替自己的官途铺路。
一场仿佛喧嚣,实则死寂的祖孙相见。
最终,薛遥并没有等到老太太醒来,也没听到只言片语的告别。
老太太就这么在昏睡中断气了。
从前看电影时,还常笑话片中人死前说不完的台词,有这功夫没准还能抢救一下。
如今轮到自己才知道,连一句告别都没留下,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死亡并不是对死者的严酷处罚,它带来的反噬,会附着在活着的人身上,让活着的人反复懊悔从前的过失,却永远无法弥补。
薛家大伯主动给薛遥找了弥补的方式,价码非常明确——他想让自己的大儿子,也就是薛家的嫡长孙拿到明年两淮巡盐御史的肥差。
大齐的巡盐御史没有品级,不是定员,一年一换,每年都是皇帝钦点,属于钦差。
任上一年,足够肥几代人的腰包,还能打通官路,往后总督巡抚都不是梦。
换成平时,有人跟薛遥提这种请求,他只会心里冷笑,面上笑嘻嘻推说自己没有一官半职。
如今遭逢祖母突然病逝,无从弥补的他,居然真考虑扶持一下薛家报答祖母的可能性。
他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下来,甩脱负疚感,才能理清这件事。
薛遥有自知之明,坦白的说,他并非不适合官场,只是不喜欢官场。
这种事,一旦掺和,他就成了某派党羽中的靠山,洗都洗不清。
若是薛家长孙混出头,某天又走了歪路,被言官弹劾,到时候被连根拔起的利益团伙,绝少不了薛遥的份。
所以这种事根本不是能随意施舍的小恩小惠。
就算陆潜可能真会听他的话,就算出事后陆潜会全力保他,可这不是把龙傲天往昏君路上逼吗?
陆潜凭什么为他对祖母的愧疚买单呢?
因此,跟宫里告假之后,等过了祖母头七,薛遥就委婉地拒绝了大伯的请求。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前几日还把他当亲爷爷跪舔的薛家人,一夜间变了脸。
之前守孝都怕他膝盖跪伤了、怕穿堂风给他冻坏了,现在都不怕,故意给他找个没弹性的蒲团让他跪。
老太爷大伯二伯和他亲爹还算沉得住气,对他态度不卑不亢,拐弯抹角地威胁,要把他对薛家不孝的事情捅到宁王耳朵里。
薛遥没什么表情的听着,心里其实觉得挺好笑。
这些谣言传出去,确实可能给他带来困扰,毕竟古代重视孝道,他娘周蕊从前是薛家妾侍,他这个薛家庶出孙子不肯帮扶族人,说出去肯定会被人戳后脊梁。
但陆潜不会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他一直认为薛遥从薛家搬到周家,只是因为小伴读更喜欢跟外公住在一起。
这就够了,只要陆潜不误会他就行。
薛遥回家的时候,薛琼追上来,请他借一步说话。
这个从前跟他抢食的霸道哥哥,如今已经成家了,八年前因为学业跟不上,被太子甩了,科举之路异常坎坷,捐官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等着袭薛老爷那没油水的官,前途一片晦暗。
他没开口,薛遥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想让他给宁王荐举嘛,只有这一条路能让他当官了。
薛遥听他磨磨唧唧说完了,才客客气气地婉拒。
薛琼眼神一变,低头从袖兜里掏出一片纸,神色狠戾地亮给薛遥看。
薛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捏着的是什么,等他宝贝似的收回袖兜,才想起来,那是一小截奶芙糖的包装纸……
应该是当年焚烧时,飘走遗漏的一小片包装纸,不知道薛琼从哪儿找来的,居然藏了十年。
“琼哥儿这是何意?”薛遥故意装不懂。
薛琼冷笑一声:“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我娘早看出你会使巫术,当年你故意投奔宁王,有何居心?若是让宁王知道你搞的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哥儿真是说笑了,你手里的东西与我何干?你拿着这东西去宁王跟前诬陷我,会有什么后果,我劝你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