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臣是在准备离开的时候才看到叶梦梦的,彼时她正在给客人介绍画,仅一个背影他就认出来了。
一模一样的工作制服,在她身上却格外显得身段窈窕,而且,今天改扎低马尾了。
在原地站着犹豫了一会儿,孟宴臣还是脚风一转,上前蹭了一下讲解。
等看画的客人散去,叶梦梦才发现他的存在,“孟先生也来看画展?”
孟宴臣反问:“怎么,我不能来吗?”
“倒也不是,只是感觉上,您应该很忙。”
孟宴臣打趣道:“天天下班去喝酒,忙吗?”
叶梦梦笑得调皮,“天天加班,不忙吗?”
一丝笑意爬上孟宴臣清雅的面孔,“行了,带我逛逛吧。”
叶梦梦挂上职业微笑,朝一旁打了个“请”的手势。
不过,说是带他逛逛,可实则却是叶梦梦跟着他的步调在走。
每路过一幅画,她都尽职尽责地用三两句话概括讲解,而如果孟宴臣多看两眼或者停下脚步,才会说得详细一些。
总结来说,叶梦梦这个人,很有眼力。
孟宴臣安安静静听着,几乎不发表任何意见,直到两个人来到一幅熟悉的画作前。
《机械舞》,八月十六日新锐画家武明主题为《提线木偶》的个人作品展中的主题画作。
画面上是一个木偶在被傀儡线控制下摆出的舞步,背景荒芜空荡,色彩混沌黯淡,整幅画突出一个被控木偶的独舞,营造出的氛围既诡异又压抑。
孟宴臣不由停下脚步,“你对这幅画有什么看法?”
话音刚落,就听见叶梦梦呼吸重了一下,旋即看过来的眼神隐有几分嗔怪:“孟先生,您搁这儿刺挠猫呢?不刺探我一下就浑身难受是吗?”
孟宴臣被她看得心虚,不自觉地视线下移。
常言总道:字如其人。其实看画也一样,一个人对画作的感觉和看法,也可以从中隐隐窥探到其的内心世界。
那一天,他和叶子因为这幅画有过简短的交流;所以今天,他也确实是有意带叶梦梦来看这幅画的。
他是个商人,每天都要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而上一世叶子的行为多少让他在面对同质的女生时有些PTSD,所以,即使他对叶梦梦有着同类的惺惺相惜,也不耽误了解这个人究竟是人是鬼。
他是心软,但不是圣父。
再说了,她都能做他的背调了,他刺探一下又怎么了?
这么一想,孟宴臣又支棱起来了,他抬眸,只用余光瞄了一眼旁边的小姑娘,他看不太清楚她的神色,但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氛围。
有些紧绷,像那天在车上他问她的大名时一样。
两人沉默着,僵持着,无声交锋。
过了很久,叶梦梦忽然叹了一口气,像是妥协。
“我不太懂画,第一眼只是觉得——太朴素了。”她是这样说的。
孟宴臣却惊得转头,“朴素?”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得到这样一个评价。
叶梦梦:“要是我的话,会把小木偶打扮得漂亮些。”
她偏头冲身边人一笑,语调欢快,“穿上好看的裙子,戴上柔顺的假发、精致的发卡和首饰,还有好看的高跟鞋。既然是跳舞演出,当然要盛装出席!”
起初,孟宴臣表示难以理解,但稍微一想他就反应过来了。
因为他和叶子——或者说大多数人第一眼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代入的都是被控制的木偶;而叶梦梦,代入的却是那个手握傀儡线、并未在画面中出现的木偶的主人。
在她的视角里,木偶是她的所有物、是心爱的玩具,登台表演便是向别人展现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要打扮,装点得光鲜亮丽。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解读,孟宴臣怀疑她在平时生活中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烦恼。
可是,他在医院做的那两场梦,在与她拉扯之间刺探到的一些信息,却又摆明她其实生活得并不好。
他能共情身边人的痛苦,偶尔也会被快乐感染,但他无法理解一个生活并不十分如意的人,为什么能如此积极向上,难道就没有觉得崩溃压抑的时候吗?
就像他那样,生不如死。
孟宴臣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消极中,“打扮得再漂亮又有什么意义呢?被人掌控着。”
他没有办法代入主人的视角,无论怎么努力,他代入的始终是那个木偶。
叶梦梦却反驳,“正因为挣脱不开,所以才要打扮呀!”
她看了孟宴臣一眼,似乎很是疑惑,“既然已经感受到了痛苦,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找点乐趣呢?”
孟宴臣:“你是指,苦中作乐吗?”
叶梦梦:“对呀,抱怨痛苦只会重复和加剧痛苦,但如果能在痛苦中找到一点快乐,自我安慰、自得其乐的话,至少精神上能得到片刻的喘/息吧?橡皮筋一直拉扯的话,会断掉的。”
“那也不过是断掉的时间长短罢了。”盯着画,孟宴臣自嘲一笑。
他不想在痛苦里开花,片刻的喘/息对他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他想要的是自由与解放,永远地离开痛苦,而不是在痛苦中寻求短暂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