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彤云密布,惨雾重浸。
昨夜北风大作,雨停了,却又下了一阵不知是霜还是雪粒,如沙子般打在窗棂上。到了早上,又化成寒冷浓稠的雾,将整座皇宫都裹进一团厚重的阴霾之中。
曾皇后吩咐宫人打开坤宁宫的大门。
朱红的宫墙之外,禁军已将此地重重包围,森冷的盔甲和兵刃满是萧杀之气;而宫墙之内,以皇后曾氏为首,牵着年幼的素月公主,身后是百余名宫女太监,全都是一身素白、齐齐跪地,脱簪待罪。
曾皇后捧出素帛血书,双手高举过头顶,大声道:“臣妾身为一朝皇后,侍奉君上,不慎触怒龙颜,内心惶恐,却不敢自戕;若臣妾有罪,还请皇上降旨!”
素衣白面,长发披肩。
瑟瑟寒风中传来无数‘请皇上降旨’的声音,在宫墙内回荡。
禁军统领不敢怠慢,上前取过血书,双手捧着急往万安宫去了。
现在这局面,也是皇帝始料未及的。
本以为她的性子软弱,大概会哭哭啼啼一阵,然后坐以待毙;像是那些胆小的妃嫔,兴许都不用皇帝动手就先自己上吊了?
没想到平时看似没什么心计、忠厚又老实的曾皇后,生死关头依然保持着一朝国母应有的尊严和仪态。
这才困了一日,居然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百官皆知……轻敌了啊。
彻帝只觉头更疼了。
烦死了。
杨羡那老家伙可不好对付,当初刚登基时就已经领教过了。彻帝既不想看他上的奏疏,也不想见他,更不想听他叨叨!
从内阁送来的奏本如雪片般全都堆到司礼监,所有觐见皇帝的请求统统被驳回,钱景被推出去抵挡大臣们的问责——而彻帝本人,索性就钻到郑贵妃寝宫里躲着装病:
能拖一时是一时,要是这几天能把皇后熬死,那才最好不过呢。
这种消极抵抗的态度,倒也不是头一回了。
当年,李彻刚被送进宫里的时候,由于生母的宫女身份而饱受大臣的非议,他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最严重的一次,先帝气得用廷杖惩罚大臣,然而大臣们毫不退缩,依然坚持己见,并大骂皇帝昏庸,还酒后失德有损国体——年幼的李彻隔着宫墙听到外头传来打板子的声音,吓得躲进郑氏怀里哇哇大哭。
没想到事隔多年的今日,竟还会遇到此类情形。
只是,彻帝却没有当年先帝对抗群臣的魄力和智慧,甚至连调动锦衣卫打大臣板子的勇气都没有。
“这是什么?”
郑贵妃看看禁军统领,又看看他手上捧的东西:一卷帛书,血迹斑斑。
她心里猜出个大概,不由皱眉道:“皇后手书,你送我这里来做什么?”
禁军统领为难道:“娘娘,皇后手谕,只能上呈给皇上或者内阁。”
这件事,看似是皇帝要废立皇后整顿后宫,但皇室无家事——当皇后的地位受到威胁,也可以通过内阁向皇帝施压,规劝皇帝改变初衷。
郑贵妃太了解彻帝了:虽然他没有直面问题的勇气,却无比固执,且心硬如铁。这次他既然下定决心要除掉皇后,甚至还调动了禁军,就肯定不会轻易罢手——刀出鞘,势必见血。
就像他对付枢密院时,一通抓人下狱抄家,如秋风扫落叶,斩草除根,搅得整个朝廷一片血雨腥风,文武百官人人自危。
郑贵妃不懂朝政,但她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现在的局面,已经不再是有没有枢密院暗桩的问题,而是皇帝与祖制礼法、以及皇帝与大臣之间的矛盾,甚至可以说是场战争,谁都不会轻易低头的。
“那就送去内阁!”郑贵妃怒道:“你是还嫌皇上不够心烦吗?”
“这……遵命。”
禁军统领无奈,只得捧着帛书退了出来。
郑贵妃心中暗暗叹气,回到内室时,见彻帝正歪在罗汉床上剥核桃吃。
“您倒是轻闲。”
郑贵妃走到跟前,赌气地把核桃拿走,嗔道:“外头都乱成一锅粥了,您倒是给拿个主意啊?”
彻帝一笑:“杨阁老会说些什么,朕不用听就知道。……其实,这事也不是非得大开杀戒不可。”
郑贵妃看看他:“那皇上的意思是?”
“只要皇后死了,朕就可以不再追究。”
“那不还是一样……”
“不一样!”
彻帝一脸认真地纠正道,伸手把装核桃的果盘又拿回来,略带狡黠地得意道:“朕可以不另立皇后,这位置也可以一直空悬——但是曾氏必须要死,朕绝不允许一个有枢密院嫌疑的女人留在后宫里。”
“后宫嫔妃自戕是重罪,要诛九族的。曾氏是江西望族,全族上下好几百号人的性命系于她一人身上,她定是不会、也不敢自绝的。”
郑贵妃劝道:“皇上要治她的罪,就得拿出能说服内阁的切实证据来。若只说跟枢密院有关,怕是还不够——前些年,因为查枢密院而牵连无数,如今还要用这理由,内阁肯定不会再买账了。”
太子妃、皇后的人选可不是随便定的,筛选条件也十分严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