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收到水师总兵陈璘的密疏时,产生了一个由衷的疑惑,大明水师都是这样的吗?陈璘怀疑张居正,陈天德怀疑陈璘,还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也是用怀疑的吗?
就像陈璘怀疑张居正,陈天德怀疑陈璘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这不是好人、坏人去界定的,是立场界定。
陈璘用什么立场去做这件事?养寇自重的话,那么大个倭国摆在那儿,等着大明对信风、洋流、复杂的台风、海啸进一步了解后,进行攻伐,陈璘真的要养寇自重,那也是倭国,海寇实在是不上台面。
嘉靖年间东南倭乱,连胡宗宪都没有养寇自重,陈璘没有立场的。
张居正的新政,陈璘领导的水师,是他们的根本,立根之本,没有了新政,张居正是個五十八岁的帅老头,没有了水师,陈璘就是个有血气之勇的将领,甚至可能和以前的俞大猷一样,得不到重用,说不定陈璘还能成为大诗人呢。
即便是到了万历十年,这两个根本,依旧是寄托于皇权才能存在,是需要皇权作为裁判,进行有倾向的偏袒,才能生存的。
更加明确的讲,依托于朱翊钧这个人存在。
比如此时朱翊钧忽然沉迷于阿片不可自拔,躲在后宫里不管不问。
那么水师就会立刻被反攻倒算,陈璘首当其冲被清算,而后就是整个水师被全部遣散,大明已经发生了好多次这样的事儿了,比如天顺年间解散京营、嘉靖二十九年,浙抚朱纨自杀后,浙江四十一卫所被解散、所有卫军军籍皆消、战船四百三十九艘凿沉。
大明的武将,比任何人都懂兴文匽武的可怕,同时现在‘振武’的所有新政,都是寄生于皇帝的威权之下,不偏袒就无法生存的地步。
陈璘在密疏里提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那就是大明陆军打仗后的利益,需要十年、甚至是几十年的时间才能体现,比如大明讨伐了板升,绥远驰道、绥远矿业的发力需要在五年以后了,短时间内没有什么变化,收回成本,以当下的生产力,甚至需要五十年的时间。
还因为收复河套,弄出了必须收复西域的这个持续而巨大投入。
而大明水师的利益,是显而易见的,以这次平波净海事为例。
完成平波净海后,这些海寇被剿灭,大明立刻马上就能获得一个之前未曾发现和察觉的天然良港,用来营建水师的老巢,营造学堂、造船厂、新军训练之地等等,保证水师的恢复能力。
某种意义上,海寇是在探路开图,只要是海寇集结的地方,必然都是不被大明掌握的海上补给点,避风港,即便是没有成为大港口的条件,也可以营造海防巡检司,为过往船只提供避风之地。
而且还会缴获大量货物,这是立刻可以获得的利益,海寇劫掠了大量的货物,这些货物,都是可以变现或者供给大明使用,大明京营讨伐板升的短期收益即缴获,是无法和投入相提并论的,甚至连赏银的成本都是无法填补的。
可是海战的缴获是巨大的,只从货物的流动的角度去看,海寇抢劫了过往的商船,而大明水师抢劫了海寇,缴获的短期收益,完全可以弥补水师征战的巨大消耗,甚至还会有剩余。
用陈璘的原话则是:
【孙子曰: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此为因粮于敌,取之于敌,以战养战,战不止则军食无可不足。国养士二百载,大臣皆言兴文匽武,固非良谋,然,穷兵黩武则家国疲惫,国之疲,疲于兴兵远输粮草;家之惫,惫于兴役力屈财尽,今水师兴兵以战养战,稍纾次疾。】
陈璘的意思是海战的短期收益即缴获,可以满足以战养战的基本需要。
在密疏里,陈璘分析了兴文匽武的大势究竟为何会出现,家国疲惫,就是长距离的粮草运输,让远征始终是一件投入巨大而收获极小的行为,劳民伤财。
完全精算当然是不可取的,但是远征沉重的后勤压力,是朝廷必须要思考的问题。
至少水师现在的战争,短期的缴获,是可以平账的。
郑和下西洋战陈祖义、再战锡兰、设立旧港宣慰司,大明水师强攻密雁港,再击马尼拉,强袭九州岛诸令制国、张元勋猛击果阿总督府等等,都是如此,可以因粮于敌。
因为战争不发生在大明的腹地、藩属国这些传统大明疆域之内,所以可以因粮而敌,敌人就只是敌人,而不是胡汉杂居这种复杂的情况。
当然,陈璘的密疏里也提到了长期利益,维护海疆的安全和秩序,让商贸活动更加频繁,促进都饷官抽分收益增加,需求旺盛,促进大明手工工坊数量增加、大明流民减少等等,这一系列的长久利益,可以缓慢的交给时间去体现释放。
朱翊钧用洋洋洒洒近千字,回复了陈璘,主要是关于因粮于敌的讨论,大概意思就是知道就行了,不必公开讨论,对于海寇以及缴获的处置问题,进行安排,主要是那些烟土,一定要留下口舌,找到产地后,一举剿灭。
烟土,禁绝做不到绝对,还不如不做,因为供应的极度下滑造成价格的上涨,一定会引起无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