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不要求我们偿还欠祂的债,因此那些相信自己能赎买祂的赦免的人,反与这无条件的恩赐无关。”——《洛嘉之书》
莱昂·艾尔庄森站在流动的血水之中,将前刺的剑向后方抽出。
异形的血肉依依不舍地挽留他的长剑,从无数道深入其内的伤口中溢出的血水形成一滩仍在扩散的血湖,没过战靴,飞溅至他漆黑盔甲的金红色铭刻装饰,沾湿他肩上所披的野兽皮毛——这一袭皮毛曾经属于一只真正的活物,而非从培养槽中定向制造的无生命物。
最后,鲜血溅上他在战场的热空气中随动作飘扬的金发,继而,从发梢坠落。
“嗬——”异形体内的一层类似于声带之物上震颤出疼痛的长呼,从被劈断的头壳里溢出,带动了它的乳白色触肢与透明玻璃般的甲壳的虚弱颤动。
随后,雄狮的猎物彻底倒下,身躯上流动的光华霎时暗淡。
它异端的呼唤中没有一个明确的词语,但莱昂听懂了它所传达的意识:不。它说。不。
莱昂连一次眨眼也未曾施舍,自他降落于地面以来,他没有一次曾经将自己能够感受到异形思维之事暴露在外。
他理性的大脑早已迅速将发生此种情况的原因告知于他。倒在他面前的异形虽然往往比他曾经面对的卡利班巨兽更为庞大,但在拥有灵智的野兽这一点上,冉丹异形与卡利班巨兽如此相似,而他们展开的远征,亦与骑士团对巨兽的狩猎如出一辙。
他既然能明白森林对他倾诉的窃窃私语,就没有理由无法理解冉丹异形的呜咽。
他们的征服越是深入,距离这异形的帝国核心越是临近,他就越能感知这一切。
但他不再是一只林中的雄狮之王,他早已晋升为第一军团的统帅,对异形的不必要理解将成为秘密的一部分,而不是他人藉此怀疑莱昂·艾尔庄森的忠诚与能力的借口。
猎物。这是冉丹异形在莱昂·艾尔庄森面前唯一能够获得的身份。
毕竟,他早已在情报中得知,星际战士们几乎听不懂这些源自异形的游离飘逸的声音。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景象,在战场的中心俯瞰。暗黑天使们的黑甲上流淌着粘稠的血块与深色汁液,有一些战士不可避免地倒下了,但更多的则依然站着,警戒于周围可能突然出现的隐藏攻击。
有些时候,在他们脚下所踩踏的皮制层内部,新生的异形会破开血肉向上窜起,紧绷的胶质膜如同胎儿的体膜一样罩在它的外侧,并在接触空气时迅速脱落,放任异形在短短数秒内长大。在它们生长成熟之前,他们必须迅速摧毁敌人。
“它没有死。”莱昂低沉地宣布,拒绝解释他如此判断的原因。暗黑天使的基因原体手持滴血的长剑,从异形血肉组成的矮丘上走下,感知着那一抹潜藏的生命力。
他的战士在他路过他们身边时静静地矗立着,随时可以从准备之姿内突然出击,撕裂欲要袭击任何人的异形幼崽。他们的猎物还没有彻底死去。
莱昂能嗅闻到那股死亡濒临降落,却仍被一丝生机阻隔的气息。是的,仅有那一丝半缕,仍旧存活于这占地超过三十万平方英里的血肉组织深处,那残存的意识勉强地栖息在正在成片失活溃烂的血肉之中,东躲西藏……
又一个四处奔逃的猎物,他冷漠地想,这是暗黑天使的猎物,但不完全是他的。
它强大,但还不足以挑战一名基因原体的极限,不足以成为莱昂·艾尔庄森本人追猎的对象。
在那里——
莱昂骤然止步,高贵的脸庞上划过一丝恼怒。
这不是他自己的声音,这次又是谁,通过一种遥远的振荡,将这句包藏祸心的劝告传递给他?
他不是第一次听见它,在上一颗星球的近地轨道上,在暗黑天使猎杀冉丹那造型极具代表性的浮游生物舰时,他也听到过这一句高高在上的指引,不是透过语言,而是透过超越词句限制的意识本身,突然回荡在他的心脏之中。
射击它的眼睛,全部的眼睛。
那个声音说,将它所传达的信息重新编织进语言的体系之内,再次以哥特语重现后,雄狮解读出这些信息。他完成得轻车熟路,也许整个银河系都少有第二個能与他一样,仍然熟悉如何将灵敏的感知与经验在无穷无尽的组合方式之中,重铸成钝化的语言。
即使他理解了对方,莱昂仍然选择对它的声音置之不理。
他随后发现,当那只生物舰两对血肉宽翼上睁开的血红眼球损伤超过百分之七十左右时,它的翅膀的确会毫无关联地突然失去发射激光炮的能力,乃至失去防御的虚空力场,在舰炮的轰击下脱落。
声音说了真话。
一次不可信的劝诱,像卡利班人放置在陷阱中的涂毒肉块。也许第一块并无毒素,但第二块、第三块的剧毒则绝不会令人好受。
在那里……
声音第二次悄然响起,莱昂抿唇,表情阴郁地迈过地面上凹凸不平的断骨。他的子嗣会将他短暂的停顿视作雄狮隐秘的思考,但他仍感到一种被骚扰的不愉。他陡然转身,拒绝顺从那道声音的意思。
暗黑天使们看着他,等待他的下一道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