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漆。 湛良镜着宽袖长衣坐在书房之中,他虽畏冷,可刚刚沐浴,长发披散着仍旧带着水珠。 屋里的火炉烧的红火,暖意蔓延了整个屋子。 他窝在离火炉最近的美人榻上,随手取了书架上的一本书,在灯下看了起来。 这书却是本名叫《镜中花》的折子戏话本。 湛良镜微皱眉:何时自己的书房里有这么一本书了? 想了想,他又明白过来,这屋子自己不时常来,倒是妥欢有时爱进来。他也不在意这事儿,有时不小心听到她和长今说的话,怎么说来者?她似乎说这屋里冬暖夏凉,倒是比她那小偏房好得多。 真是可笑。 他微摇了摇头,不过无聊看了起来,竟是看到了第三折。 这本折子戏讲的是一个儿郎生的貌美,却自小磨难,又与爱人不得相守,最后性情大变,杀了所有仇人,也毒死了爱人,最后自尽的故事。 这页里一小排鸳鸯小字在书页上的做了记号。 折子戏里这般写——我劝谏他似水里纳瓜,他看觑咱如镜里观花。(注) 那小字这般写——对的好! 湛良镜在脑海中几乎能想象的出她躺在这美人榻上,看到这儿,捧着书,兴致勃勃的拍手大叫:“对的好!” 不由皱眉。 又翻一页,里面夹着一张白纸,上面仍是那排鸳鸯小字。 今有一后生,生的尤似镜中花,虚化不似凡间物,甚美矣。人见之,生喜。然,性甚寒,水里纳瓜不入流。终是叹——浮湛之人,溺尘中。 怪谁? 怪这世事无情人凉薄,怪这红尘拖累镜中人。 唯不怪他。 本是清净无垢人,奈何风过尘染。 已是深深苦。 湛良镜看着这几行字,这字迹比之前显得有些潦草,似乎是随意写下的有感之物,而且没什么深意。 他伸出手,抚过这几排字:“...清净无垢人,奈何风过尘染,已是深深苦。” “深深苦。” 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一双大手抚摸着自己的头顶,自己抬起头,却只看见逆光处这人模糊的五官。他笑道:“生的真是个好模样。——你叫什么名字?” 孩提的他甩开抚摸自己头顶的手,恶狠狠的说:“干你何事!滚开!” “哟。还是个烈性子,可不似你父亲啊。”这人笑道。 他不答话,仍旧瞪着他。 这人瞧了他身后,笑道:“你若再逞强,你身后的阿爹可就要死了。” 看出他的担忧,这人对他笑,伸出手,说道:“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可以在北镇抚司锦衣卫的追杀下救你们,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交易,你觉得划算吗?” 很划算的交易,至少能够留下一条命,即使是被骗,也不过是被骗了一个名字,没什么大不了。孩提想了许久,听到身后那满身是血的男人发出痛苦的呻/吟,终于点头,伸出自己满是血痕的手,放在眼前洁白如玉的手掌上。 触目惊心的对比。 那孩提抬起自己湛蓝色的眸子,说道:“我叫——” 回忆被火炉中绽出火花的声响打断,戛然而止。 湛良镜再次看着手中的这张小纸片,暗色的眸子里看不出神色,他嫌弃的说道:“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沙坻里的三门主不是专门教导暗卫诗书习字,舞艺琴棋吗?怎的她就生的这般愚笨? “蠢。”他这般冷颜说道,可手指却将这张纸片夹在火炉边,只差伸出一些,这纸张就要扔进火中。 湛良镜顿住,微蹙眉,再看了看纸条,口中呢喃着念了这几排小字,嫌弃之心越发重了。 怕是若妥欢还在这府里,这会儿他就将她从被窝中拖出来,让她跪在庭院中一夜不起,又或是捧着燕门三刺的武册继续苦练,再不济—— “真想剁了她的手。” 湛良镜的面容印着火光和灯光,眸子忽明忽暗的亮,冷冷吐出这句话。 目光停留在这张小纸上,许久没有挪开。 最后,他将这张纸重新夹在折子戏中,合上折子戏。懒懒的躺在美人榻上,看着火炉,伸出手,暖意散到手指上,却驱不走他心中寒意。 “罢了。罢了。下次再收拾她。” 湛良镜闭上眼,这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