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杨问夏施施然在上首落座,右手一请,示意之淮坐下说话。 之淮只从容地立在她对面,道了一声惶恐。 杨问夏便也不勉强,亲手提了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姿态上给足了之淮尊崇,开口却是开门见山。 “我知道,年姑娘那日跟我提的法子,该是你想出来的。” 之淮一双狐狸眼清明澄澈,只有在闻言的刹那有过一丝的涟漪,他知道,面前的这位公主是在诈他,他刚想开口拿出往日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那一套来糊弄。 杨问夏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就是那一瞬间的涟漪已经足够她判断的了:“年姑娘眼神干净得如同湖水里刚浣洗完毕的白丝绢,至纯至善,不染尘埃,使不出什么心机手段。” 这便是说他一双眼睛沉如深渊,一眼望不见底,里面全是心计手段? 之淮一时难以定义,这是一句夸赞还是一句贬损。 而另一头的杨问夏仿佛已经将此事盖棺定论:“你既请我来,那便说说吧,你想到了什么法子能免了鸿雪的死罪。” 杨问夏开头的几句话已经把之淮所有的戒备心全激了起来,此刻的他就是一只浑身炸毛的小兽,死死地盯着面前要随时都有可能对自己发起攻击的人。 他紧了紧手里的剑,面上依旧轻松地笑笑:“公主殿下说笑呢,法子只有我家主人知道,想来她已经起身了,我这就去请她过来。”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杨问夏说着从凳子上起身,语音也较先前低了几分,“你们为何如此劳心劳力地救鸿雪?” 之淮驻足,回身站定,只说了八个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说罢他便径自离去了。 杨问夏一时愣住,她设想过多种理由,却没想到还有这一种,但回忆方才之淮答话时的态度,又不像有假。 所以,那人是谁? 她当然想不到那正是在姻缘主神像前虔诚许愿的,梅鸿雪自己。 不多时,念汐便敲门而入,身后跟着在心里“虎视眈眈”的之淮。 杨问夏瞧着这架势,忍不住唇角微弯,起身热情地将念汐迎了过来 “年姑娘,今日午后,皇弟小憩醒来,竟回心转意,废生殉的旨意怕是不日便要下了。”杨问夏满脸惊喜,绝不是对待之淮那般咄咄逼人的架势。 “想来大礼议上,韩大人的话,陛下还是听进去了。”念汐亦是笑意盈盈,她拉着杨问夏扶住她手臂的手轻轻拍了拍,“而且,我也想到了能在欺君之罪下,保下梅大人的法子。” 杨问夏面上惊喜更甚:“什么办法?” “说服皇帝接受梅鸿雪假自尽,保全皇家威严,保全梅鸿雪性命。” 杨问夏听罢,思考了半晌。 “皇弟或许不会答应,毕竟他因着梅卿公然请废生殉制而恼怒至极,如今正好抓住她身犯欺君之罪,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之淮听到这里,耳朵再次警惕地竖了起来。 念汐总不能把托梦的事情告诉杨问夏,于是眼珠子一转,把麻烦又抛了回去。 “这边要看公主的能耐了,毕竟,没有比现在更糟的结果了。” 之淮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这回答真不错。 这办法杨问夏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依她对自己那位弟弟的了解,恐怕他不一定会答应。 但是,她依旧愿意为了梅卿去试一试。 “年姑娘,其实还有一件事或许你不知道。”杨问夏迟疑了一瞬,才继续开口。 “梅卿实是报着殉道之心,长跪寿德殿请废生殉制。她想保下临水阁蓉姬,亦想保下乾阳国女子挣脱礼教枷锁,自由追求梦想的一点希冀。” “这个计划,在她金榜题名,将做帝王婿时,便同我讲了。当时我大受震撼,便允了她的请求,装作没看上她。” “这些年,我只是默默看着她,为乾阳的女子奔走,她这样有才华有抱负的女子,不该过早地凋零。” “若是你的法子能实现……”杨问夏似是哽咽了一下,接着语气坚定道,“这法子定能实现。” 说罢,杨问夏道了声谢,将兜帽重新戴上,领着侍女静静离去了。 翌日,杨问夏便去面见了皇帝。 出乎意料地,皇帝竟然答应得很爽快。 “朕或许才能不是最出众,但是却是实打实的孝子。昨日午间小憩,幸得父皇梦中相见,叮嘱我,当顺应民心废生殉,放过梅爱卿。” 后来杨问夏将此事说给佯装自杀后被偷偷放出的梅鸿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