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身后响起。
徐阶猛然转过身,怒瞪双眼看向陈洪。
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
陛下不是在与自己僵持,他只是在等陈洪。
陛下了解身边的奴才,知道陈洪一定会代替自己,完成采血任务。
而自己却如此天真?
竟以为凭着首辅重臣的身份,就能约束内廷大太监的行为,尤其是这种约束与圣意相背!
陈洪从徐阶身边走过,由始至终都没多看大明首辅一眼。
大太监满脸笑容在龙床边跪下,一副邀功讨赏的模样。
“好。”
嘉靖帝点点头,也低头看向陈洪。
主仆俩会心一笑,都把徐阶当成了空气。
“死了……多少人?”徐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如此之快的采血,手段比如粗暴。
而粗暴,必定伤及人命。
“这个……”
陈洪正要回答,但感觉嘉靖帝瞥了自己一眼,便立刻闭嘴。
“传旨。”
嘉靖帝突然开口。
“内阁首辅徐阶,一生庸碌,才微德薄,本不足以居首辅。蒙朕简拔,尤不知敬谢皇恩,效死尽忠。”
“乃罢徐阶一切官职爵禄,打入天牢,待审刑定罪,即行问斩,不必等到秋后!”
徐阶大惊。
“陛下?臣???”
嘉靖帝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再度开口,
“内阁首辅徐阶,勤勉用事、忠心无二,朕深知之。”
“今念徐阶年事已高,朕不忍老臣蹉跎苦累,特恩旨加封太师。赐大红纻丝蟒衣一袭、彩段四表里,荣耀致仕。”
两道圣旨?
一生一死?
但结果,都是将徐阶驱赶出朝堂,不再继续担任首辅之职。
“君臣一场。”
“这两道圣旨喜欢哪个,由你自己选吧。”
嘉靖帝说着,面上终于露出深深的失望之色。
“徐阶。”
“朕本以为国难当头,弃严嵩而保你,你能助朕重新振奋。”
“毕竟清流官,世人都相信是能臣干吏。能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可惜朕错了。”
“所谓清流干臣,心中只装着江山百姓,唯独没装下朕。”
“早知如此,朕应该命你断后,让严嵩护驾回朝。”
徐阶默然。
他无法反驳,因为嘉靖帝是对的。
由始至终,自己都只想效忠大明江山,却没细想过江山与君王并非一体。
难怪,即便严嵩已死,自己在皇帝心中的评价,也终究是不如严嵩的。
徐阶跪下,磕头。
“多谢陛下宽容。”
“臣愿意致仕。”
……
…………
离开谨身精舍时,徐阶已没了宫中乘坐轿辇的待遇。
他有些恍惚,步伐迟缓,许久才走出一小段距离。
宫中的太监们偷瞄徐阶,眼底都是幸灾乐祸的情绪,却没人敢催促他走快些。
即便失去官职,徐阶也仍是大乘境。
强者,不可辱。
也不知走了多久,神情呆滞的徐阶突然觉得,有人在拉扯自己的官袍下摆。
“徐阁老!”
“您救救奴婢吧!”
“奴婢的哥哥是您的学生,御史邹应龙啊!”
徐阶麻木的低下头,便看见趴在地上,满脸是血的可怜女子。
他隐约记得,自己确实有个好学生叫邹应龙。
他也还记得,邹应龙曾经说过,他有个妹妹在宫中尚食局当女官。
采血,不仅限于宫女吗?
怎么连有品级、有家室背景的女官也不放过?
宦海沉浮多年,徐阶即便心神麻木,也立刻有个答案浮现在脑海中。
是陈洪。
那个太监为了邀功,为了确保采血的品质,强行扩大采血范围,制造了更多的受害者。
“徐阁老……您说话啊……啊啊啊……”
邹女官惨叫着,因为有两名太监跑过来,抓起她伤痕累累的身子,强行拖回去继续采血。
徐阶只目送她离开。
许久,才想起什么似的,缓缓将自己的官帽摘下。
徐阶自言自语道:“抱歉,老夫奉旨致仕,已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