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也是如杨秀一样,但五岁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父母对外说自己有佛缘,杨俊想,自己哪有佛缘,只不过是被吓得失了魂。 他一直记得那个十多岁的小丫鬟,比他现在大不了多少,因为听了别人说四姊不是母亲生的,学了一嘴,被他不小心问到了父亲面前,父亲马上派人拘走了她,他追过去看到那血腥一幕,经过师傅这么多年的开解,慢慢才放开心事。 他灵慧聪明,什么都看在眼里,常常为父母的霹雳手段惊心。他受佛法熏陶,多了一些慈悲心肠,以他的心性,未免觉得父母严酷寡恩。 他性子爱静,沉下心读过不少经史子集,就是父母不跟他说朝堂的事,但父亲被加九锡意味着什么,他很明白,还不知道到时候又要死多少人。 杨俊迷惘地看向菱歌,这个小姑娘的命运又会如何呢?是跟着阿姑改嫁呢,还是就此在他们身边做个丫头?总之是玉雪飘零,零落如泥,想到宇文玖,他打了个寒颤。 三人回到杨府时,杨俊唤醒二人,多少有点忐忑不安。晚膳时母亲肯定会问起的,免不了要斥责一番的吧。 杨俊领着二人准备绕过慎德院,先将菱歌送回去,再去面对母亲的诘问,快到正院时,忽然听见院子里闹得沸反盈天的,夹杂着男人的呵斥声和女人绝望的哭喊,杨俊恍然觉得多年前噩梦重现,浑身一阵冷一阵热。 没有人敢在父母院子里这么放肆的,会不会是又有人犯错被拿住?杨俊惊疑不定,杨秀却没想那么多,拔脚就像慎德院中冲去,杨俊只好抓着菱歌的手也跟了过去。 慎德园院门口围了几个下人在探头探脑,看见三人过来,赶紧散开。 三人进到院里,哭声就更加清楚了,那声音异常绝望,哭得好像心都要被吐出来,却不知道是谁这么伤心,这么大胆。 正堂台阶下两列亲卫屏息静立,无人敢交头接语,气氛沉重。 杨俊也不敢贸然进去,拉过一个下人,语无伦次问:“作甚里面的人是谁来了?” 下人躬身回答:“是三郎君和公主!” 杨俊松了一口气,不是要处置人就好,刚准备招呼菱歌出去,一个小身影已经从他身边跑过去上了台阶,往正堂里冲去,是刚刚还有点萎靡迷糊的菱歌。 她一边跑一边焦急地喊:“小姑母,小姑母,你怎么啦?” 杨俊没拉住他,心里暗暗叫苦,只好跟着往里走,杨秀也跟了进去,他倒不怕,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看见父母和三叔父三叔母吵架了,前几个月三叔母就来大闹过一场的。 杨俊随菱歌一直跑到厅堂。他父亲杨坚今日从相府又回来了,这会正坐在上首案几边,脸上是风雷隐隐,怒气勃发,他胸前的衣服一片湿渍,胡须上挂着的,也不知道是酒还是水,一片狼藉。 看到杨俊他们几个跑进来,杨坚脸上有一瞬的狼狈。 独孤夫人沉着脸站在旁边,怒视着地上的两个人。 地上趴伏着一个女子,钗环凌乱,正伏地嚎哭。一边哭,一边用鲜血淋漓的手捶着地面,地上也有斑斑的血迹。 她旁边半蹲着一个英俊的男子,正红着眼圈,一脸心疼不忍,在低声温柔地劝慰她,正是杨俊的三叔杨瓒和妻子顺阳大长公主。 杨俊不由得头皮发麻,撞见长辈之间的齟齬而不回避,母亲要几错并罚他这个当兄长的了。 顺阳大长公主排行和代王最近,她没有女儿,一向很疼爱菱歌,菱歌也很喜欢这个明艳爽朗的小姑母。 看见小姑母如此伤心狼狈,菱歌吓坏了,扑过去抱着小姑母也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叫小姑母。 顺阳大长公主抬头,她脸上挂满眼泪,眼睛红肿,脸色雪白,她颤抖着嘴唇,回手搂住菱歌悲怆地一声声叫道:“菱歌,菱歌,我可怜的菱歌!我可怜的研儿瞻儿,他们都死啦!死得那么惨!”又大声地嚎哭起来,眼泪流不尽似的。 研儿瞻儿是菱歌皇伯父武皇帝最小的两个儿子,大行皇帝的幼弟,和菱歌差不多大,还在一起玩过。 菱歌听了,又恐惧又伤心,也大哭起来,一时厅堂里哭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