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已过,薄雾渐起,寒霜已落,覆上太子殿下院中近日新栽的秋菊。
书房之内,太子殿下还在酣睡,他这几日为着布下陷阱,夜间歇在书房之内,总是不比寝殿舒适,加之心上有事,便愈发睡不踏实。
此刻在药效和熏香的双重作用下,几乎是鼾声如雷,屋子里人来人往当真半点不曾察觉。
林一裹着他标志性的大黑斗篷,站在姬无盐打开的密道入口处,不知站了多久。半晌,他突然桀桀笑了声,返身走到机关处,轻描淡写地抬手,扭转机关。
细微的咔嚓声里,他牵动他面目全非的脸,笑得诡谲又阴森。
入口关闭。
这位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搅弄着风云坏了他许多大事的姬姑娘,怕是要葬身阴暗地底了。
他最喜欢看着自诩高贵的人,挣扎着死去的样子,卑贱如蝼蚁……当真让人大快人心。
林一站在原地盯着那屏风又盯了许久,像是意欲透过那屏风看到后面合上的密道,亦或者是看向密道里某个人绝望又无力地走向死亡一般……他维持着一种恣意的、疯狂的、近乎于失控的表情。
只是没一会儿,他又觉得这种没有人见证的胜利其实也颇为无趣,他冷声哼了哼,收回目光,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悠然自得的样子,俨然他就是此处的主人似的。
李裕齐抓朝云,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抓朝云,困姬无盐才是李裕齐的最终目的。
朝云压根儿不在书房,李裕齐日日待在书房里,让人将两人份的吃食送到书房,甚至故意松懈了守卫,确保姬无盐的人能在东宫出入自由,不过是为了将“朝云极有可能被关在书房里”这个消息传递给姬无盐罢了。
当然,此刻酣然入睡的太子殿下中招也是真的中了招,不过本来就是诱饵罢了,中不中招倒也没有区别。林一枯瘦嶙峋的手指转着手中茶杯,悉数表情覆在黑色兜帽之下,亦掩了心底诸多谋划——他一早就守在外头,并不靠近,却也能将进出这间屋子的人都看个分明,自然也看到了说是来收拾碗筷却在进去之后很久才出来的小厨娘……以及太子爷最近的心头好。
当真是……有趣极了。
只是,他并不打算将此事告诉给这位殿下爷知晓……如此,事情才更加有趣不是?
……
黎明将至,宁修远仍没有看到姬无盐从东宫出来。这个时辰,下人已经陆陆续续起身准备一天的工作,这个时候显然已经不适合在东宫之中随意走动。即便当真一夜无所收获,姬无盐也应该明白这个时候需要撤离了才是。
宁修远坐在马车里,几乎一夜未曾合眼,他支着下颌,盘算着是趁着天色将亮“名正言顺”进东宫去探查一番,还是等李裕齐上朝以后再“不太名正言顺”地进去找找蛛丝马迹……他无意识捻着指腹,抿着薄唇表情绷得很紧。气氛沉凝,空气中连风都静止了。
席玉缩在马车后方,还在为着方才的“出言不逊”后怕,以至于他甚至都忘了趁机问问主子这阵子到底在忙什么,还有席安口中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又是什么。
他不仅不敢问,他甚至不敢对上宁修远的眼神。
席安在一旁劝了一次又一次,“主子,兴许姬姑娘已经从别处离开了,兴许她已经回到姬家了才是,咱们要不去姬家看看?兴许姑娘已经回去了。”
“何况,上官公子那边消息比咱们还要快一些,便是姬姑娘没有回去,问问上官公子,兴许也能得到更多的消息也说不定……”虽然,席安隐有所觉,自家主子在上官公子那边恐怕又要碰一鼻子灰。
宁修远听着,没接话,半晌没好气地唤道,“准备一辈子躲在那里不出来了?”若非有事要问,当真是不想搭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宁修远咬了咬牙,斜睨一眼伏低做小状从马车后面猫着腰出来的男人,愈发不待见,“她进去的时候没同你说让你在何处接应?”
“没、没有……”
“那她准备去哪些地方探查,你可知?”
“不、不知……”声音愈发地低了,说话的人也是心虚得紧——方才就不应该说得太嚣张,当时图一时爽快,这会儿姑娘也不在,没人能救自己了……
舌尖缓缓碾过牙齿,那种用力、迟缓的速度,仿若咬牙切齿的模样,让宁修远看起来随时像要动手的模样。但这个傻子一样的随从是自己找的,说到底,怪不得任何人。何况,这个傻子随从方才理直气壮的一番话倒也是有几分道理,如今看来,小姑娘定然是生气了,届时怕是又要同自己置气,席安在这方面靠不住,到时候还是要靠这个傻子随从。
也不算完全没有用处。
只是此刻真的很不待见。
宁修远放下车帘。一方车帘,将“傻子随从”和宁修远搁在了里外两个世界,宁修远终于觉得心里头舒坦了一些,他靠向椅背,捏了捏眉心,有些疲倦地吩咐席安,“先回姬家看看情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