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隐约间传出来一些窸窸窣窣声。
纤月醒了,却没有声张,只安安静静听着外面的交谈,兴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说着陌生的言语,让她一时间竟有些愣怔。那些话里的每一字,都像是一只只蚂蚁,从不同的地方钻出来,爬进她的四肢百骸里,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疼。
她想,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竟觉得与恶魔做交易、不惜以身作局,便能将自己憎恶的那些人统统打下地狱去。
她恨叶家,恨叶夫人、恨叶宛如,但归根结底,更恨姬无盐、风尘居,若非朝云姑姑将自己送去姬家伺候姬无盐,若是姬无盐不曾将自己卖给人牙子,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以,那人找到自己,说可以为她报仇,前提是她需要帮忙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她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
时值深秋季,绝大多数的饭馆里都没有莲蓬了,即便有,也不会堂而皇之地拿出来售卖,否则,岂不是不打自招地证明了自家食材并不新鲜?纤月便是这般想着,才选了这道菜的。
纤月选了这道菜,借此用蛮不讲理的态度将事情闹大,众目睽睽之下跌倒在地伤了腹中胎儿,再由一早守在门口的眼线跑去添油加醋地告诉叶父。可想而知,想儿子想了一辈子的叶父一怒之下自然大事再化大,姬无盐想要救风尘居、想要息事宁人,只能去找白家。
众所周知,叶家这些年近乎于平步青云,仰仗的就是叶夫人这位手帕交。
这是那人同纤月说的,至于为什么要让姬无盐去找白家,对方却没有说。纤月问及,他只说想要活命的话,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只此一句,纤月便再不曾过问过。
她相信那人说得到便也做得到,她只要报仇,只要姬无盐和白家都不得好死,其他的……她不在乎!
原以为,心中除了恨意,再不会对任何人产生些许期待,可这会儿听着一墙之隔的男人用熟悉的声音说着那么冰冷绝情的话语的时候,还是觉得难过……毕竟,也曾言语温存、也曾耳鬓厮磨,也曾让人期许过,枕边人就是携手此生的良人。
泪水沿着眼角滑落,滑过鬓角,一路流到了耳朵里,像是蚂蚁缓缓爬着,簌簌地痒。
纤月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帐幔顶上,那里挂着一枚平安扣,四下无风,平安扣静静垂着,她便只静静看着,脸上半分表情也无。
院子里,叶父还不知道纤月已经醒了,又或者知道,却也浑然不在意,他只坚持着纤月只是府上的下人,如今下人犯了错、在外头丢了人,自然是不能再要了。他说,“府上下人的事情我一个武官自然是懒得去管的。卖身契的确就在我夫人手中,今日回府我便让她将纤月的卖身契送去人牙子那儿……是叫王婆吧?待纤月醒来,烦请朝云姑姑将人送去她那吧。”
他说自己一介武人,不管内宅后院的事情,偏偏又知道这人牙子叫王婆。
前后矛盾得很。
姬无盐低着头,只捻着衣袖上刺绣的纹路,无人得见的表情里,满目苍凉。叶父见朝云沉默,只以为是默认了此事,便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对着宁修远等人拱了拱手,就离开了。
这件事重重拿起,轻轻搁下,原以为要闹地天翻地覆,谁知道就这样……结束了?当事人都不想追究,那……宋元青颇有些古怪地想,自己带回去的那两个大夫,到底算是有罪,还是没罪?
“总是要审一审的。”宁修远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温和出声提醒道,“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大夫,一个丫鬟出身的姨娘,就凭这三个人,怕是还做不到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宋元青心领神会,“您的意思是指……还有幕后黑手?”
宁修远沉默着点点头。
宋元青顿时了然,心神一凛,拱手,“宁大人放心,下官这会儿便回去将那两位大夫严加审问,一定会问出幕后黑手来……告辞。告辞。”说着,又冲着众人一一拱手,这才带着手下浩浩荡荡地回去了。
院子一下空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自己人”,沈洛歆看看陈太医,才道,“其实,我猜得到这幕后黑手是谁,倒也不必宋大人回去严加审问……”
“要审的。”白行摇头,“咱们猜得到,那是咱们的事情,毕竟没有真凭实据。若是宋元青真的能问出一些什么来,就是实证了。”
沈洛歆讷讷点了点头,却也隐约间觉得,就算真的有证据能证明黑袍天师有罪,朝廷大概率也抓不到他……自打那日皇宫御花园里一别之后,自己就没有听到过他的任何动静了,原以为林一这个人要么是那日在皇宫里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要么是已经彻底放下了那些过往,终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沈洛歆喃喃着,有些摸不准头脑。
林一这人吧,有些疯狂、有些神经质,做事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看起来毫无章法,也没有目的性,就像是池子里那条最活跃的鱼,惯会搅弄一池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