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盐看向沈洛歆,冲着她招招手,就像方才宁修远冲着她招手一般,将对方拉到身边站了,拽着她面对一屋子神色各异的老百姓,随即又拦在了她身前。
沈洛歆低头站着,目光落在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手掌不过小小一只,掌心温热。拦在自己身前的这个人,身形清瘦,甚至,那肩膀还不及自己宽厚,却仿佛足以抵御所有来自人心的雨雪风霜。
某些人心的伤害足以影响一整个余生,但只要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可能就足以抚平所有的伤痕。
那些人仍然站在对立面,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所有的亲属友人坐在沙发上,肃着一张脸告诉你,“不能去学法医、不能干法医,做法医的姑娘家是嫁不出去的,哪个好人家会要娶一个法医?你要是一意孤行,那就断绝关系吧,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是生是死皆与我们无关!”她铁了心地离开,母亲便隔三差五打电话哭诉,说自己让她脸面全无,说她那些老姊妹知道她有一个学法医的女儿都不愿同她往来,说自己这是逼着她去死!
在这里也是一样的,一样的眼神、一样的言辞,因着时代的落后,甚至变本加厉,只是这一次绝大部分矛头冷箭都有许四娘在前挡着,她只是一个“仵作的女儿”,是那个被连累的家人,言语嫌弃间,还有几分同情与可怜。这些年,她常常想起前世的母亲,总想着,那个时候的母亲,作为法医的家属,是不是也面对着几乎雷同的流言蜚语。
那一世的母亲,和许四娘不同。
那是一个活在现代社会里思想却格外传统的女子,大半辈子的时间用来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相夫教女,偶尔还会因为没有生出一个儿子来而自责愧疚一番,没有出去上过一天班,所有的社交圈就是周遭的邻居、夫家的亲眷、甚至还有女儿的老师同学、同学家长,循规蹈矩了大半辈子,却教出来一个浑身都是反骨的法医女儿。想必这件事对她来说,的确是整个人生里,最最不能承受之重吧,如果只生了一个女儿这件事让人意难平,那么生了一个当法医的女儿这件事,就是让人绝望了吧。
自从来到这里,沈洛歆不知道感慨庆幸了多少回,自己遇到了许四娘……一个活在封建社会里的独立女性。许四娘太独立,她觉得自己的女儿也需要独立面对很多事情,包括,作为一个“仵作的女儿”需要承担的闲言碎语。是以,这些年来,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面对这些场面的,从来都只是沈洛歆一人,孤立无援的次数多了,人心就开始变得麻木,变得不会期待。
直到……遇到了姬无盐。
那些人仍然站在对立面,只是,这一次,她们并肩而站。
连着子秋也是,小姑娘左看看、右看看,冷哼一声,扯着脖子抬着下颌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到了沈洛歆另一边,又是一声冷哼,傲娇,又可爱。
至此,泾渭分明。
姬无盐回头笑了笑,又掉头看向那些百姓,“楚记要顶住的压力,比你们方才感受到的更沉更重,有来自金钱的紧迫、有来自权势的施压、还有来自手下的质疑。可即便如此,楚记还是努力将那些足以让你们倾家荡产的药材收购,然后赔本贱卖,没钱了怎么办?从成衣铺子借,从米面铺子挪,多少掌柜都在质疑姬家这是自掘坟墓去填这根本与己无关的无底洞……”
有大娘恭维讪笑,拍着马屁,“姑娘心善,菩萨转世……”
“心善?”姬无盐却笑,笑容冷冷的,她站在那里,一手背着,不怒自威,“本姑娘可不是什么心善之人,我一个逐利的小商贩,又不是济世救人的菩萨活佛,说些不太中听的实在话……你们的死活,同我有什么关系?楚记这么做,是为了对友人的承诺、是为了全挚友心意,从来都不是为了你们这些无辜的百姓!百姓无辜,那与我何干?伤害你们的是天灾,是疫病,是当朝者的无能与不作为!我,只是一个小商贩。”
那大娘脸色一僵,动了动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大帽子扣过去,对方不接,恭维的话也没用,对方压根儿不需要这些恭维话,恨不得直接告诉你,我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你能拿我怎么样?
李奕维也是一噎,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姬无盐这女人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了好几回。她的身上,有一种天地无畏的鲁莽,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当着自己这个当朝郡王,还能直言当朝者无能不作为,简直有恃无恐,可若深究,却又觉得是极聪明的做法——做一时的好事简单,要做永远的好事很难,坏人但凡做一件好事就会被人称颂,好人但凡做一件坏事就会被人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一遍,商人也是一样。
如今楚记药铺的确是城中唯一一家还没有涨价的“良心药铺”,被人歌功颂德,但若某一日,它坚持不下去了,届时众人骂得最凶的、恨不得上门丢菜叶子烂鸡蛋的,也一定是楚记。姬无盐想必是深谙此理的,所以她不要那些赞誉、拒绝承受那些功德,此举进可攻、退可守,堪称聪慧。
沈洛歆也明白,但她仍然不愿意姬无盐自贬,那些话明明不是真的,听着也是难受,她转首看姬无盐,劝,“不过是些无知的百姓,每日里最大的压力和困惑也不过就是吃顿饱饭的问题,你同他们说这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