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白天才去过福利院,神田诗织久违地又梦到了那个冬日。
那是在亲生父母离婚后不久。
她被法院判给了母亲。
但日子并没有好起来。
父亲音讯全无,两个人的声嘶力竭变成了一个人的歇斯底里。母亲也爱上了酗酒,又哭又笑。哪怕消停的时候也是对着镜子发呆,眼神失焦,一坐就是一下午。
从日头正好,一直坐到日落西山。
诗织觉得,自己在母亲眼里似乎就是一团没有生命也没有存在感的空气。
然而母亲却突然说要带她去游乐园。
满脸憔悴、面颊消瘦的女人破天荒地开始打扮自己。
枯槁蓬乱的长发被她一点一点梳平,整齐地拿鲨鱼夹拢在了后脑勺。
蒙了层灰的镜子用沾了水的抹布擦得干干净净,映出正仔细涂抹着口红的女人。
打扮完毕,母亲打开衣柜,不仅从里面挑了一件修身的大衣,也给诗织选了一款鲜亮的毛绒外套。
满身酒气的女人蹲下身,给小女孩细心地系紧了衣领。
女人好像在此刻终于记起了母亲的身份,轻声细语:“外面冷,要系紧一点才行。”
诗织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清凌凌的棕眸里毫无波澜,安静得像一尊没有生命力的瓷娃娃,任她随意摆弄。
母亲笑容一滞。
渐渐的,母亲的声音带了些恼,也逐渐变得激动而尖锐。
“你是不是在埋怨我?是不是在恨我?是不是也觉得我死了才好!”
“对、对,你是他的孩子,你一定也想害我!”
母亲的嗓音被拉扯得变了形。她涨红着面颊,揪着女儿的衣领一把扯过来凑近,酒气喷洒在女儿脸上,一双干涸的眼布满了红血丝。
领口太紧,诗织有些难受地咳嗽了一声。
这声咳嗽似乎也一下唤回了母亲的神志。她陡然清醒过来,松开了抓着的衣领,怔怔地盯着女儿的面容看了一会儿,突然又有些崩溃地掩住面孔。
“对不起,诗织,原谅妈妈吧,妈妈不是故意的。”
低低的呢喃从手掌的间隙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母亲又开始哭了。
这阵没有回应的自言自语持续了好一会儿,女人才重新整理好情绪,冲着诗织勉强挤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她牵着女儿出了门。
天气确实很冷,迎面而来的寒风扑得脸生疼。天空阴沉沉的,远处的树木早已掉光了叶子,皲裂的树皮显得毫无生气。
两人乘上了巴士。
路程很长,风景又几乎没什么变化,凋零的树木与弯曲的枝条组成了一幕又一幕的相同画面。
换了两趟车,等到了游乐园时,已经接近晚上了。
游乐园灯火通明。
母亲带着诗织玩了几个项目,走出游乐园后,在一个街口松开了她的手。
女人温柔地轻抚着诗织的面颊,手指冰冷,嗓音沙哑:
“妈妈去上趟厕所,你在这儿别动。”
这一走就没回来。
诗织从站着等到坐下,行人换过了一茬又一茬。一只流浪白猫嗅了嗅垃圾桶旁遗留的食物,又探出头张望了一会儿,忽然蹑手蹑脚地迈着猫步走到了诗织身边。
它蹭蹭女孩的裤子,捏着嗓子,娇声娇气地喵呜??[”了一声。
见引起了诗织的注意,它很熟练地发力,一下就跳上了诗织的腿,舒舒服服地窝进了女孩毛绒绒的外套里。
同时不忘张开爪子踩奶。
天气太冷,猫咪也更喜欢温暖的地方。
诗织垂眸看着白猫。
白猫睁着一双无辜的圆眼睛回望着她。
忽然,它支起一颗猫脑袋,撒娇似的找到诗织的手贴了贴。
女孩顿了顿。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猫看了看,半晌,才缓缓抬手,轻轻摸了一把猫头。
流浪的猫皮毛有些脏,可她并不在意。猫咪性子温顺,被她摸得干脆趴伏下了身体,从喉咙里滚出舒服的呼噜声。
一人一猫就这样呆了很久。
天空逐渐下起了雪。
眼前的灯光忽然被一片阴影挡住。
一根乌鸦羽毛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有个人停下脚步,轻笑了一声,操着甜甜的声音朝她搭话:
“假设,你面前有两个按钮。”
“一个按下去可以立即毁灭世界,而另一个按下去,可以将世界从末日中解救出来。”
“你选哪一个?”
奇怪的问题。
她懒得思考,也懒得去理面前的人。只是沉默地盯着落下的雪看,又沿着纷飞的雪花抬头,看向了头顶漆黑的夜空。
今夜云层厚重,无光也无星。
霜晶落到脸上,没一会儿就化成了冰凉的小水点。
她眯着眼,看着落雪的天空,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无视了奇怪的搭话,心里想的却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晴。
……
神田诗织是被一阵大力拍醒的。
身体里好像还残留着冬夜的冰冷,皮肤暖融融的温度慢半拍地接管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