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她想,就算他们真的还有以后,也只要姐姐开心就好了。
她不欲继续勾起姜锦的伤心事,转而打趣道:“姐姐今儿装瞎装得可真是活灵活现,我若不知内情,打眼那么一瞧,还真要被唬一大跳。”
姜锦顺着她的意思别过了话题,也笑道:“你可别说,我还真起了玩心。这几年一直紧绷着弦,不是同西边打仗,就是防卫北边的突厥人,一日都没有消遣放纵过。”
“若真的命不久矣了,趁最后放纵一把,说起来也是件快活事。”
见凌霄这时真被吓住了,姜锦笑得更厉害,把覆眼的细纱都扯了下来,她说:“说着玩儿,别当真。有日子不过找死,我又不是脑子有毛病。”
不过嘛……借机玩一玩,那便是另一回事儿了。
凌霄替她又拉起纱带,道:“姐姐可得戴着,小心被人瞧见。”
姜锦讶然道:“什么意思?他又要来见我?”
凌霄便道:“好姐姐,你都‘病重’了,那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你的身体?他说要近前来瞧你的情况,好给你配药,姐姐现在又‘看不见’他,我根本没理由拒绝嘛。”
她以为姜锦会抵触,手指绕在纱带的两端,没再系下去,谁料姜锦闻言,立马兴奋地挺直了脊背,道:“快快,给我系牢些,一会儿别露馅了。”
她们正一前一后在妆台前,面前就是摘了镜衣的铜镜,姜锦神采奕奕的眼睛映在镜中,凌霄心想,确实要系牢些。
姜锦已经迫不及待地演上了,她闭着眼,用指腹去摸面前的妆奁。
她一贯不爱红妆,这妆奁的象征意义比实际用场更大一些。
摸了满手灰,姜锦腾地一下把手收了回来。
晚间,大约刚用过晚饭,凌霄便唱着双簧,大声地和屋内装模作样的姜锦知会道:“姐姐,院里花枝长了,我找了人来修剪。”
姜锦不咸不淡地鼻孔出气哼了一声,算作应答。
透过眼前黑色的薄纱,她当然也看见了裴临。
姜锦抬手,摸了摸眼衣,确定它还好好覆在眼睛上后,肆无忌惮地投去了目光。
其实从昨日午后起,满打满算,已经见过他两面了,但能这样毫不客气地迎面打量,却还是再见后头一回。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就这一日半日的功夫,那个穿着深褐色短打、束了手腕和小腿,拿着一柄剪子和短刀,浑然一副花匠打扮的男人,竟像是陡然间又消瘦了许多。
姜锦按捺住自己揉眼睛的冲动,抿住唇。
凌霄走后,裴临也没有要靠近的意思,他倒真像个花匠,开始修剪院中的那两株梨树。
时节正好,满树的梨花已经开了,开得很是热烈好看,只不过姜锦不是细致之人,一年到头能在家中好歇的时候都不多,不曾花时间料理过这花树。
窸窣的响动传来,除此以外,再无旁的声音。
他半身隐没在如云似雪的花团锦簇里,只偶尔向窗内投来一眼。
扮瞎无趣,姜锦摸索着打络子玩儿,她若有所感,朝如云似雪的梨树扭了扭头。
裴临半边身子隐没在绿叶白花里,他也正看着她,目光是说不上来的眷念与戚然。
姜锦心头一跳,下意识想转回头来,又想起来自己现在理应感受不到他的目光,生生定住了。
到最后,还是裴临先垂下眼帘,又拿起短刀,斩下一旁多余的、遮挡视线的短枝。
数日间,姜锦安安静静地扮演一个双目已眇之人,而他寂寥无声的待在院中,修剪树杈、调整花形,待到树下攒起大堆大堆的残枝败叶,便再将它们送出去,收拾庭院。
他实在太平静了,除却身上越来越重的、姜锦端坐屋内都能闻到的草药香,他仿佛什么也没经历,就真的只是个花匠。
除却时常仗着她目不能视,站在不远处,用目光将她反复描摹。
姜锦忽然不知道,裴临是真不知道她在演戏,还是在顺水推舟了。
演了没两日,她开始觉得无趣,琢磨着往死水里抛下新的石头。
凌霄站在她跟前,面露为难,道:“姐姐,你莫要逗弄我了。”
姜锦倒真有点将死之人身上的混不吝在了,她大声嚷嚷:“你别哄我了才是,我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不就是瞎了,又快死了嘛!”
梨树修剪得差不多了,树冠饱满,雪似的细碎花朵点缀其中,美得恰到好处。
新来的花匠正在忙新活儿,他在往院墙下空缺的泥地里移栽新的植株,瞧着像是海棠。
他直起腰,悄然看向屋内。
姜锦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没演的成分了,她道:“都快死了,就该今朝有酒今朝醉,怎么,我还该像头世那样,孤寡到死,想吃个锅子都被人拦着吗?”
凌霄心道,姐,戏有点过了。
不过她面上却一口答应了下来,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姐姐,区区几个面首,明日,至多明日下晌,我便把人给你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