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的存在依赖于秩序。
当秩序崩塌,她被剥夺一切身份后,她就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即使没人对她本人起什么坏心思,她也注定是活不下去的。
当然,她可以趴在阿皮的背上,被他跌跌撞撞地背出秦岭。她虽然很弱小,但他是个人熊一样的身材,那就不会有人去主动招惹他——况且他又是个头脑简单,性情耿直的人,他依旧被束缚在头脑里的秩序中,因而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一条路。
她可以就这样逃回去,但然后呢?
这条路是只能往前走,不能向后退的,后退一步,她又变回白鹿灵应宫里的年幼帝姬,又有许多人夺回了天然就有的立场,以年长者的身份来管教她。
在一片混乱中,她抓住了一个正在努力维持秩序的禁军士兵,“让他们拿起弓箭!”
禁军就很懵,“弓,弓箭何用?”
“射死一名逃兵,”她高声道,“赏万钱!”
有人试探性地弯弓搭箭,立刻有人跟随。
帝姬夺了一面旗,挥舞着指向下山的方向,“结阵!结阵!搭箭!开弓!”
在她身后,依旧有人往下跑,可一见到结阵的士兵,立刻又转身跑了回去。
她就这样守了不知多久,直到一个人影出现在这条山路的上方。
那是浑身浴血的花蝴蝶,他提着刀,身上的甲胄被砍出了一道道的缺口,整个人狼狈极了。
可他的眼睛又明又亮,“帝姬!白鹿营幸不辱命,斩首数十,擒贼‘黄羊角’及贼众百余!”
跟在他身后的小内侍立刻就趴在了地上,“帝姬!咱们赢了!”
往山上去,竹椅颠簸着,帝姬坐在竹椅上,也晃一晃。
身旁依旧跟着一群人,止不住的兴奋,止不住的叽叽喳喳。
帝姬很沉默。
帝姬一直低着头,不去看花蝴蝶,花蝴蝶小心闻闻自己的臂甲,就也跟着皱眉,小姑娘那样爱干净,又是个长年修道的,肯定是被血腥气吓到了。
他就做梦也猜不到帝姬是因为尴尬。
她太激动了,激动得差点就喊他一声“爹”——真心实意的那种。
虽说他俩相处原有些不愉快的黑历史,可她亲爹也没着调到哪去啊!
所以她就需要点时间,为了平复一下心情,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
“怎么会有兵士逃下来,胡言乱语呢?”
“嗨!”花蝴蝶说,“新兵差不多就这个鸟样。”
她又把头低下去了,这位都头赶紧就告罪,“臣失言。”
看她不吭声,又赶紧没话找话,“臣见林中似有交战,未知……”
“有逃兵动摇军心,”她说,“我下令将他们射杀了。”
花蝴蝶就牢牢地把嘴闭上了。
她的新兵们主动出击,打山贼一个措手不及,还有人慌乱崩溃临阵脱逃,那黄羊寨的慌乱就只有加倍加倍超级加倍的。
晨光刚刚照在山上,大部分山贼还没睡醒,站岗放哨的被花蝴蝶开弓射死几个后,剩余的才慌慌张张开始大喊大叫——他们在慌乱下甚至想不起吹号角,或是敲一敲焦斗。
战斗就这样开始了,山贼固然是懵圈的,可新兵一见到敌人,也早将阵型什么的给忘了,差不多就是靠着一腔血勇往上冲,能砍倒一个,周围的士兵就接着砍下一个;要是被砍倒一个,周围的士兵就瞬间腿软。有几个流民很是悍勇,尤其他们还是亲兄弟,并肩作战,接连砍翻了几个士兵,于是就爆发了一波小溃败。
好在花蝴蝶最后冲进去把那几个流民给戳死了——到底是个班直,战斗素质碾压了一众土狗。
山贼方很快就彻底溃败了,剩下的任务就是痛打落水狗,将他们从茅草堆里翻出来,将他们从房梁上戳下来,将倒扣的大水缸砸碎,将他们从水缸里揪出来。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泥坑里的战争,耗时约七天整。
黄羊角是已经跪在地上了,可当他看见那个被竹椅抬上来的小女孩儿,以及她身侧侍立的小内侍时,他那混沌的脑子想不全这场战争的真相,但他还是惊愕且气愤地大吼一声,并且尽全力想要抡起拳头,冲向策划这场阴谋的人——
几根长矛一起戳向了他的后背,将他死死钉在了黄羊寨大门前的泥土里。
他死不瞑目。
帝姬坐在竹椅上,有阳光洒上她乌黑的头发,这温柔的热度将她紧紧包裹住,烘干了她发间的露水,烘干了她内心阴冷潮湿的焦灼。
指挥使虞祯上前一步,躬身向她行礼。
军官、兵士、俘虏,一个接一个,尽皆向她俯首。
唯一一个想要反抗她的人,鲜血汨汨流淌,汇成一个小小的血潭,寂静无声地宣告他的失败是多么的鲜明,又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那些被她所压抑的疲惫顷刻间涌上心头,可比疲惫更加强烈的,是她俯视这座小小的山寨,俯视它身后群山时升起的满足感!
她如旭日初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