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开始在宅邸里四处走一走,四处看一看,看那数也数不清的一间间屋子,看屋子里走出的姬妾穿着鲜花盛开的丝绸,冰凉柔顺的青丝堆在上面。她们诚惶诚恐地俯倒在地,再扬起比鲜花更加明艳的脸。
官家依旧是笑眯眯地,儒雅地让她们起身,并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走。
他就这样由王黼陪着,直到在园子里看到了一扇小门,并不经意地问:
“门后何处?”
有人比王黼更快地回了:“门后乃梁太尉府上。”
官家突然转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王相公:这位王相公,不声不响与内宦勾结,竟瞒了他这么久!
他是不曾写符,也不曾念咒的。
但有一场结结实实的风暴,自他眼中而起,并即将席卷整个朝堂。
赵鹿鸣啥也不知道,她回了一趟宝箓宫。
她既然被封为护法仙童,那就得准备斋戒沐浴后,再受玉清教主的封,而斋戒沐浴时是不能闲聊的,那自然也就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况且道士们根本不关心朝堂的事啊,他们只关心玉清师兄给不给自己道观批地,再批点儿地,要是不给,那是不是给别人了?真给别人了?那必须打杀了那个小妖精!
于是她就被关禁闭了,好在屋子不黑,沐浴的水也不冷,她偷偷带进来一只黄蜡小鸭子,漂在水面上,还能戳一戳。
爹爹说,等她受过封之后,就准备送她去清修啦。
去哪里清修虽没说,但她自己也能猜出个一二。
首先那些个兵家必争之地是不可能的,她再怎么早慧,到底还是个十二三的小女孩,官家不能拿她当惊【消音——】队长用,送到河北去殴打金人。
送去西北打西夏人也不行!一个道理!
南方倒是很好,江浙一代有许多神霄宫,有钱有势有土地不说,这些神霄派的道士甚至能“凌灭郡邑”,“恃势犯法,无复以州县为意”,可以说非常嚣张,那她要是去了,要钱要人要什么没有呢?
但这就要看爹爹心里怎么看她,她戳了一下小黄鸭。
要是爹爹只当她是个仙果,不提防她,她多半能去南方发展一下;要是爹爹提防她,不送她去南方,她没有钱,也没有狐假虎威的权力,只是一个光秃秃的被看管的小女孩,那真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她伸开自己的手掌看看,想看到些了不得的金手指,或者是玄之又玄的天赐之力。
她只看到了一双稚嫩的手。
黄蜡小黄鸭在温水里,缓缓地低下了头。
赵良嗣低着头,不说也不动,就静静地坐在宇文时中对面。
来宇文府上之前,太子的老师耿南仲已经寻过他,说过许多话了,那些话转述出来,宇文时中也半晌说不出话。
不错,他赵良嗣的官职爵位,全是官家赐的,他岂有一功可亮出来让大家心服口服呢?
偏他在朝堂上跳得高,一句句一声声非说不要收张觉,给金人南下的借口!他岂有什么本事,能立于朝堂上,当这个出头鸟呢!
现在好了!锅来了!背好!
官家赐的,官家再收回去,这很合理呀!况且官家只收他的官,不会收他的家产,他仍不失为富家翁,还有什么不知足!
再说了,等过了这个风口,太子岂有不念他的道理呢?必会寻一个空缺,令他起复,到时他不就被汴京城的士大夫们看重了?
所以说,明天太子参他一本,他一定要沉得住气,闭得上嘴,乖乖躺平背锅!
可这公平吗?凭什么呀?!
他今日被推出来背锅,仍能为富家翁,来日呢?
人人都以他为鱼肉,来日焉知没有抄家灭族的大祸,不明不白落在头上呢!
这个燕赵大汉跪倒在宇文时中面前,虎目含泪,“能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虽死无恨!只是求先生教我,来日如何避祸?”
面前这位清瘦文士沉默了很久。
“你家中可有十四五的幼子?”
“我家四郎!我家四郎今岁十五,弓马娴熟,粗通诗书!先生可是想收他为——”
宇文时中深深地望着他。
“你可舍得送他去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