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听不见一点颤抖。
但就在此刻,就在金人撤军的号角声响起时,对面的群山中爆发了一阵欢呼!
那漫山遍野的宋人在高呼!
他们喊:“朝真帝姬!”
“帝姬!”
“帝姬!”
忽来狂风,卷起了灵应军的大旗,将旗帜上昂首的鹿抖开——像是群山也听到了这一声声欢呼!像是群山也为她送来了祥瑞!
完颜娄室的眼睛一瞬间红了。
他的长子!
他亲手为他接生,带他来这个人间,看他从稚童成长为勇敢的男子汉,看他追随自己,在一场场战争中建立功勋!
那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他的儿子,被人剖开肚腹,咬掉头颅,拖回了豺狼的巢穴里,分而食之,而他只能站在这里。
他就站在这里!
完颜娄室的牙齿在发出轻轻的响动,有铁锈的味道一股接一股涌进了他的口腔。
他将它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朝真公主此时是大宋的公主,将来则会是大金的王妃,他是大金的将军,为了他的国家,他也不能在她身上讨回这笔血债。
可他还是一定要报复回来的。
当他回返上京,当他将活女的衣物带回上京时,他的妻子和女儿,将会怎样恸哭失声呢?那刀子不曾扎在她们身上,却深深扎进了她们的心中。
朝真公主难道就没有一个最亲近的人,可以让痛苦的父亲用来报复吗?
金军缓缓下山了,宋军因为夜晚昏暗而不能追击下山,对金军而言已是一件天大的庆幸,不能再奢望将战场打扫干净再走。他们因此扔下了上千具尸体,那其中又有四百多个女真战士,与完颜活女一同成为了宋军珍贵的战利品。
这件事不能细想,没人能去细想。
下山的路是沉寂的,沉寂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程度。
直到太阳升起时,骑在马上的完颜娄室忽然问向身边的幕僚,“朝真公主有一位很亲厚的兄长?”
“宋主的九子康王赵构,力主与我朝开战,因此很得人望,是不可小觑的敌人。”幕僚立刻说道,“朝真公主生母早亡,她被赵构的生母韦氏扶养长大,因此待赵构很亲近。汴京市井传言,朝真公主如此筹谋,都是为了能襄助她的兄长,有朝一日取得皇位,收复燕云,再兴大宋哪!”
康王赵构。
这位皮肤黝黑,面色沉静,像是铁打成的女真将军将目光放在了群山之后的远方。
有朝一日——完颜娄室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赵构的名字——有朝一日,他要当着全天下的面,将她那位兄长剖开肚腹,斩下头颅,将他的尸体拖在马后,一路拖回上京,让那位心如蛇蝎的小公主哭瞎她的双眼,他才算报了今天的仇!
他才算是替大金除掉了这个敌人!
金人走了,但宋军也不能立刻返回。
肯定有人先跑回去送捷报,太原城里一片欢欣鼓舞,喜气洋洋,但还有大量的人得留下来。
往开心了说,满山谷都是战利品,金人浑身都是宝呀!他们的弓,他们的铁骨朵,他们的铁甲,连他们的脑袋都是最最珍贵的战利品。
往不那么开心了说,满山谷都是他们同袍的尸体,他们也得一个个分辨出来,用小推车装上,推回山下去妥善安葬。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许多人是走动不得的。
他们受了很重的伤,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战友点着火把,在山谷里翻翻找找,而将他们抬到山谷外的营地后,就再没什么人管他们了。
医师自然是有的,但伤员这么多,怎么管得过来呢?
田三哥躺在湿漉漉的干草上,他原本整个人也是湿漉漉,臭烘烘的,现在就更难受了。打了一天的仗,他们却是从三日前就到了这里埋伏的,这三天吃干粮,喝冷水,说是以逸待劳,不过是强撑罢了!
现在他用命拼赢了这场仗,却被扔在这里,跟一条死狗似的没人理睬。这是便宜了谁呢?
这个西军老兵惯常是不发牢骚的,可那个金狗砍在他大腿上的一刀实在是太疼,现在不仅疼,又被泥水泡了这么久,不仅疼,带着整条腿都又疼又胀,像是肿起来了似的。
他知道这伤不好,但一个“贼配军”,好不好也只能忍,万一忍到伤口痊愈,活下来,或者大概率发烂发臭,过几日被抬去埋了,不过就这两条路罢了。
他什么做不了,就只能躺在那发牢骚。
这破窝棚里的一排人,也只有他这样硬气地发发牢骚,剩下不是已经昏迷了,就是在乱嚎乱叫。
听得心烦。
忽然有脚步声临近了。
有人操着蜀中方言,在同他们的都头说些什么。
是灵应军?灵应军有自己的营,来他们这里做什么?
田三哥竖着耳朵仔细听,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一瞬间似乎窝棚里的叫声都低了几分。
灵应军走进来了,还不止一个。
他们脱了铠甲,穿着一身道袍,还背着抱着一堆包裹和匣子,看着就很像一个个小道士进来做法事。
……真晦气。
田三哥心里这么想,很嫌弃地要吐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