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长且冷。
在床帐里的安睡的人会冷, 走在街上的更夫会冷,但都冷不过站在城墙上的人。
朝真帝姬裹着皮毛大氅,站在城头向北望, 怎么望也望不到天明似的。
其实她当真产生了一点错觉,因为北面有隐隐的光, 照在云上,就成了深沉的朝霞。
但太阳怎么会从北边出来呢?
所以那只是石岭关的火光。
她一想到这, 心里就更加焦急了,怕灵应军拿不下石岭关,怕赶不走义胜军, 又怕石岭关是拿下了,义胜军也赶走了, 可要是石岭关被付之一炬, 她哪有那么多时间重修呢?
耿守忠在伪装忠诚的时日里,按照张孝纯的要求修了不少寨垒拱卫石岭关,这些寨垒和石岭关一样重要——要知道石岭关并不是函谷关那样“泥丸可塞”的天险!她花了这么多心思!
她花了这么多心思!
她就这么站在城头上远远眺望, 直至太阳升起, 有烧了热水出来叫卖的小贩, 唤醒了临街的店家,站岗的士兵换了一班, 有人又殷勤跑过来,询问帝姬身边的几位女道, 帝姬彻夜祈福实在辛苦,现在天亮啦,要不要回去烤烤火?
她的脸庞被冻得青白,睫毛上沾着霜花,就连呼吸都浅薄得看不见白气。
这些琐碎的声音在她身边漂浮着, 停滞着,只有朝阳一寸接一寸地往上升。
升得太快,又太慢。
将群山的影子照得深又浅,细又长。
脚下的太原城门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忽然有小内侍指着石岭关的方向说,“看!有人骑马过来了!是咱们的人!”
帝姬的睫毛终于动了一下,她像是想要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石岭关的火已经灭了,但烟没灭。
朔宁军在打扫战场,区分出哪些是该死的叛徒,哪些是我们英勇战死的同袍,他们的乡老亲族则负责将少量的同袍尸体装在板车上,等待运回太原附近安葬,而大量的叛徒尸体就趁着尚未僵硬,赶紧将衣服剥下来,身上的私人物品也要剥下来。
妇人忙碌着搜集干柴,生火烧水,新的烟升了起来,很快就传出了一些热腾腾的香味。
昨夜义胜军吃剩的酒肉,他们是一点都不嫌弃的,肉汤煮开了,往里面倒些莜麦,煮得黏糊糊时,先有小娃子饿得忍不住,抱着母亲的大腿哭闹起来。
“好歹等军士们先吃!”母亲这样说道,“哪有咱们先吃的道理!”
一个小道士就走了过来,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请老人和孩子先吃吧,兵士们都没忙完呢。”
灵应军也在扫尾,完成一些并不算光彩,但非常有必要的工作。
尤其是赵俨领的这一个营,当初在义胜军时也被义胜军好奇地围观过,求过符,算过卦,嘻嘻哈哈,勾肩搭背。
但一夜之后,那些过去的情谊什么都不算了。
灵应军不仅占据了关口,连带附近的寨垒也被他们提前安排了射手在里面。
当出关混战的义胜军在天亮后,垂头丧气地准备回石岭关时,王善就站在耿守忠曾经站过的地方,候着他们缓缓地往回走,汇成一条河流时,冷酷地挥动下了令旗。
“放箭!”
“放箭!”
“放箭!”
赵俨站在他身后,沉默地往下看。
有穿甲的,没穿甲的,哀嚎的,惨叫的,逃走的,逃不走的,趴在血和了泥的雪地里,伸手指着箭塔上弯弓搭箭的道士,说你们这些奸贼!
奸贼!
你们杀了我们统制!你们骗了我们!
骗了我们!
这此起彼伏的惨叫和谩骂,求饶和哀告,王善忽然转过头,就看到了赵俨脸上的表情。
“你不忍?”他问。
赵俨说不出话。
“你要放他们一条生路?”王善问,“你要放金人入关?”
这个性情温厚的少年忽然整个人都发抖起来,“我不敢!”
但王善还在咄咄逼人,“帝姬想救你的父亲,而你想她死吗?”
赵俨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我宁死也不会叛了帝姬!”
“好,”王善说,“那你就大声点告诉关下那些人,他们今日为何而死!”
刘十七包扎过后,重新上了城楼时,正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兄长站在城墙上,挣扎着,狰狞着,歇斯底里地大喊,“诛灭国贼!除恶务尽!”
战争原来是这样残忍的东西,他想起自己今天杀的那个人,那几个人,那绝望的眼睛,那热烘烘的鲜血。
“你怎么敢呢?”他像是在问王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在那时,王善忽然拽了赵俨一把,将少年踉踉跄跄地从矮墙旁拽了回来。
“你违令擅自出击,原该军法处置你,”他板着脸,“你就不要带兵了,挨十棍子,先回太原去!”
太原的州府,依旧是童太师布置好的模样,不管谁在这个夜里辗转难眠,又冷又饿,童贯是不会受这样委屈的。
他依旧是从没有炭火却温暖的屋子里起床,用温水擦一擦脸,浸一浸手,再漱漱口,喝一杯热茶。此时厨房应当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