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大醮开起来是没完的, 足七七四十九天,这也是大家商量好的,搞它就为给官家刷刷功德值, 堪称天宁节献礼。
整个河东路的文人都凑了过来, 一个接一个在烟熏火燎中写些不知所谓的诗, 所谓“国富民安后, 修成体属乾”,而今国泰民安, 玉清真人守丹田,归妙道, 正当去住无碍, 马上就该功满升腾,独步金丹。
当然,金丹也可以替换成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大家恭敬地请帝姬也作一首诗时,她就尝试这么写了一下, 这些冷门词汇给大家唬得一愣一愣的,都纷纷感慨不愧是微妙仙童,真是太微妙啦!
漂亮的诗词歌赋一首首地飞进汴京城,天宁节的贺礼也一车车地送进汴京城。九月下旬,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大宋上下关注的了——当然山东河北那一带被欺压得造反的百姓不关心这个,童贯找时间过来殴打了他们一顿, 但现在童贯回去给官家过生日了,他们不乐意当安安饿殍, 又开始举起前肢,振臂挡车。
但这一切传不进汴京城,城里只有往来数不尽的船舶, 沿河上下,将大宋每一部分最好的物资都送到这里来,供人享用。
因此百姓们就很乐意瞧一瞧那些进京贺天宁的船只,还要看看他们都运进来了什么好宝贝。
尽忠就是这时候到的京城,他将那些礼物挑挑拣拣,大半给了界身巷,小半自己藏下当辛苦费。当然,他不能辜负他的名字,因此还有最好的一车礼物,被他送进了宫,作为帝姬进献给父亲的贺礼。
官家收到后就很感动。
他立在阳光下的艮岳里,风吹着他身上的粗布道袍,就显出这位俊雅高士的忧郁和出尘,他似乎根本不为俗世所动,只待下一刻,他整个人就要被一阵风带走,去了更寒冷,更明亮的地方。
“还是呦呦记得朕。”他说。
“帝姬主持罗天大醮,可了不得呢!七月里的地动是止了,有人说,见着那塌了的房子又重新立起来,田里收割过的麦秆上又长出了新麦穗!”
“这岂不是罗天诸神受了供奉的缘故么!玉皇上帝降了旨了!”
有道童装扮的小内侍就立刻跪下了。
“恭喜真人!”
“恭喜真人!”
“恭喜真人!”
一片喜气洋洋中,只有官家轻轻转头,微颦的眉眼望了望他。
尽忠见了他这样的眉眼,心里就惴惴的,不知道官家究竟藏了什么心事,连自己的生辰也过得这样艰难呢?
有些坏消息是毫无预兆的,比如说天上掉下来个陨石,给房顶砸一大坑。
有些坏消息是早有预兆的,比如说金人对大宋的态度。
金人上一波使节已经走了,走之前和和气气地对官家表示,虽然关于燕云的问题还需要商酌,但大体上咱们要手拉手,一万年,盟友之约是不会变的,
官家看完就过了几天好日子。
然后河北和太原的奏表就像雪花一样地送过来了,里面是大大小小的官员在报告:金人在往边境上运粮,修路,集结军队。
这些奏表很不体恤官家,官家看完就扔在一边,后来枢密院的相公们揣度官家的心思,干脆不给他看了,官家就可以又一次坐在自己这清幽出尘的大花园里,对着无数块奇石想他的心事。
他虽然不看了,心里却止不住地越来越慌了。
“待她罗天大醮礼毕,不若回京来住些天吧。”官家说,“别在河东久留。”
如果帝姬听到,她会评价:这是一位不做人的老父亲难得施放出的一丁点儿善意。
不多,但足够让人感动一下了。
当然感动过之后,她还是不准备回京里,况且赵俨也答应了义父,一定要找机会带着灵应军去太原。
听了这话,张孝纯就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要说单独带赵俨去不就够了吗?何必要带灵应军去呢?
但耿守忠是这么嘱咐好大儿的,“吾儿当细思呀,马氏虽为大族,数载战乱凋零,族人四散流离,纵归故土,难道你就真甘心做个隐士,耕读不出了么?”
好大儿听了就低头沉思,再一脸诚恳,“义父,宋人奸猾,我父我兄皆朝不保夕,我家在京中的那些产业也带不出来了呀。”
话音刚落,耿守忠就照他额头来了一下!
“憨儿!憨儿!你当你那几个大钱还有什么用不成!”
“请义父指点!”赵俨眼泪汪汪,“儿除了两个情同手足的兄弟,实无他物呀!”
耿守忠就诡异一笑,“你有灵应军呀!待帝姬罗天大醮礼毕,咱们找个由头,将灵应军调来太原!有你这三千兵卒带在身边,咱们爷俩手中的兵力就过了万人,什么事做不到的!”
他只说到这,后面的话就很谨慎,很高深地不说了,留赵俨自己猜。
赵俨不猜,赵俨将每句话都记在心里,回来就一句句复述给帝姬听,帝姬听着听着就开始乐。
“他这人心思还挺多的,”她笑呵呵地这么说了一句,“连完颜活女都瞒。”
赵俨上一句已经猜不透了,下面这句更是突兀,叫他整个人摸摸脑袋,又摸摸脑袋,就是怎么也摸不到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