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城的城门是关着的, 但城外有驿站,只要有钱,就有热水、面饼、肉干、草料。
这群道士走了几十里的夜路, 到驿站时已是深夜,吃喝一番后倒头就睡,草帘来不及放下,马车上的伤员也顾不得抬下车,这一片汗臭与血腥味儿混在一起,立刻就有大批的蚊虫飞过来。
谁也不在乎, 只有尽忠夜深人静了还睡不着,拿着个粗陶制的小油灯去寻王善。
他一走动, 驿站这一片黑黝黝里忽然就蹦出个人熊似的家伙,“什么人!”
“啊呀!”尽忠心里原本就有鬼,吃这一吓更是三魂七魄都飘了一飘, 再看不过是阿皮,恨得就一脚踹上去, “是我!我也认不得么!”
阿皮受了一踹不痛不痒,摸摸脑袋就走开了,“这时候出来, 谁知道是内官,小人还以为是个鬼。”
小内官就呸了一声, 走到王善住的那小屋门口,敲了敲门。
尽忠跑过来寻王善是为了第二天的计划。
“我今日连个金兵都没见到,光是那些叛军就要吓死人了!”尽忠说, “咱们此时不走,还等什么呢?”
有风忽然吹进小屋。
屋子里乌漆嘛黑的,只有尽忠带来的油灯这一点光, 风一来,王善用手去拢,听了他这话,手就放下了。
那火光被压了下去。
“你在城中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尽忠说,“我在浑源城中走不脱,自然一心都是如何脱困制敌。”
王善就低头叹了一声。
“可见帝姬看你是不错的,”他说,“只要没将你往死路上逼,你总有许多心眼。”
小内侍一下子就脸红了,“空口白牙的,你怎么凭空污蔑人!”
“咱们若是这样回去,连个名姓也不留,我岂能甘心?”
空气忽然开始焦灼。
“王十二,你一心就只要在帝姬面前出人头地,连这些师兄弟的性命也不要么?”
“你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
少年的声音陡然拔高,刚要愤愤地再讲些什么,门忽然被打开了。
那一股狂风袭进,摇摇摆摆的小火花“呲”地一声就灭了。
有熊一样的人堵在门口。
“咱们不去救岳飞了吗?”他问。
尽忠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跳起来!
“你当咱们是什么大人物!不过几十个小道人,竟想要搅动战局,说出去直个笑死人了!凭你也配!”
阿皮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受了些打击,可他又问了一遍:
“咱们要是不去,还有什么人能去呢?”
这个问题,尽忠就答不上来了。
昨日是没半片云的,不知怎么清晨就起了雾。
将伤员留在应城,托一个附近的小道观收留他们,其余人就跟着王善继续往北走了。走了一天,到得第二日时,清晨的大雾影影绰绰,往哪个方向走都像是有人,近了又什么都看不见。
王善稀里糊涂地带路,灵应军就稀里糊涂地跟。他们是不敢走官道的,几十里外就是金军,那这几十里都可能有成规模的骑兵。有人就说不如停一停,这样的天气哪分得清方向呢?
但这样的天气也不容易被金人抓啊——你连马都没有几匹,总得走远些再打起辽军旗帜才不容易被骑兵一波带走吧?
话虽如此,但大家还是很不安,太阳不知道从哪边升,可雾迟迟不散。
有人就提议:“烧张符吧?”
“没错,烧张符吧!”
可以烧个解八难的,也可以烧个解刀兵的,考虑到他们现在很怕被金人抓住,那还可以烧个解天罗地网的。
一群道兵嘀嘀咕咕叫王善听了,王善就很是无语。
无语归无语,他虽然有个虞侯的军职,但大家习惯了喊师兄,他也不能公开诋毁自己的信仰。
“烧就烧吧,”他说,“谁提前写了?”
一群不及格的道士面面相觑,阿皮突然举手,王善就大惊失色,“你还会写符了?!”
阿皮骄傲一挺胸,“我从岳飞那要的!”
这回轮到尽忠大惊了,“送出去的东西还能要回来!你这憨货看不出,比我们都精明!”
有人取了火寸条,有人取了火石,那张帝姬亲笔写的符箓刚沾了火,平地忽然起了一阵狂风!
“应了应了!”一个道士指着远方,“那是什么!”
连绵的石窟,连绵的佛像,被烈火焚烧,被兵士践踏过,却仍不失慈悲与威仪的佛国。
——自金兵劫掠后,“寺遭焚劫,灵岩栋宇,扫地无遗”。
忽然就到了他们面前。
还有那个被一群骑兵簇拥着,正站在佛国前的人,也忽然就进入了他们的眼帘。
这一群道士们一瞬间说不出话了。
片刻后,他们炸了!
“有骑兵!看着不像宋人!”
“快把咱们仿制的旗帜打起来——!”
“师兄!师兄!怎么他们打的也是这个旗?!”
“呜哇!阿皮你这符烧的不对!还有没有了?!”
石窟的断壁残垣前,已经被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