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吓到大叔。
帝姬重新恢复了淡定而端庄的姿态, 拿起茶盅,轻轻地喝了一口。
大叔也跟着端起茶盅,喝了一口。
喝的不是川茶, 北宋时期的川茶没什么地位,甚至在一段时间里都是可以自由买卖的, 很卖不上价。
宋朝人喜欢喝胡建茶, 尽忠带回来一些最顶级的茶叶,放在极其精致的密封罐里, 就连帝姬也舍不得打开——这东西卖时是论“弮”的,所谓“弮”就是腰带上的扣板,“方寸小扣”那么点儿的一撮茶叶,请客喝茶也就是喝一顿的,这就要几十贯甚至更多。
但这还没涨到最高点, 据说到了南宋时期,一“弮”顶级茶叶要四百贯。
赵鹿鸣的品位有限, 想不明白什么茶能贵到这程度。
反正大叔喝了她从汴京带来的茶, 就赞不绝口,眼里满是惊艳和推崇:
“此为建茶否?”
她含笑点头, “正是龙园胜雪。”
李永奇就更加感激了。
好感值刷高了, 就可以解锁下一个等级的社交尝试。
比如说……他到底为啥跑到汉中来买马?
帝姬虽然是个十三岁的女道, 但同时也是官家的女儿, 是“君”,还很有意向升级为天使轮投资人, 有些原本不适合告诉她的话,李永奇思来想去后,还是同她说了。
“夏人很不安分,”他说, “自去岁辽主遁逃,金人追击未休,夏人原与辽国有盟誓,当倾力而助,现下却渐有了蛇鼠两端之心。”
赵鹿鸣听过之后就恍然大悟了。
西夏而今的国主是李乾顺,四十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这人既精明,又狡猾,眼神清澈,身段柔软。初继位被舅舅和母亲轮番把持朝政时,忍气吞声,站着如喽啰,好不容易抱上辽国大腿得以亲政,立刻娶了辽国送来的公主,号称一生一世都是大辽的好女婿。等到完颜阿骨打一路南下,打得岳父抱头鼠窜时,李乾顺这好女婿的外衣逐渐就开始往下脱了。
鄜延军在边境线上,自然有自己的眼线,能打听些西夏国内的流言,有一种说法就是李乾顺对皇后越来越冷淡了。
皇后耶律氏既贤且美,受了他二十年的敬重,又为他生下太子,伉俪情深的一段佳话,突然间母子都不受他的待见,尤其在皇后请求他出兵救援疯狂逃窜的辽帝,或者接纳辽帝进西夏时,他的态度就尤其的冷淡。
但这位西夏国主的腰杆只对辽人硬气,每每金人遣使去兴庆府时,他就又一次软下声调眼神腰杆,眼见着等尘埃落定,就要努努力替自己或是儿子,求取一位姓完颜的新公主了。
这些宫廷八卦对鄜延军而言原本是一听一过,不当走心的闲谈,但宫廷八卦很快反应到了两国的边境上:李乾顺在亲政后与宋朝保持了许多年友好“岁赐”关系,宋军也能通过各种官方非官方渠道买到少量马匹,比如说“茶马互市”。
但西夏今年的互市里没有马匹了。
赵鹿鸣揣度了一会儿李永奇的神色,心里琢磨着哪些话不是军事机密,他能说,哪些话他不能说,冷不丁就开口:
“若夏军无异动……”
李永奇的眉头突然不安地跳了跳。
赵鹿鸣就又一次恍然。
西夏人不卖马有很多种可能,比如今年西夏就是六畜不蕃息,又比如西夏人有了新口味,把茶水给戒了,又比如西夏准备为大辽岳父向野蛮的金人全面开战,所以留下马匹。
但这些都不切实际,最可能的理由是,金人什么都说了。
大宋太弱了,太太太弱了。
又富又弱,又弱又怂。
先是两场燕京之战被杀个片甲不留,后是处死张觉令归降将士寒心,消息跟着金使传到兴庆府,西夏人就控制不住他们自己,有点跃跃欲试了。
边境上的宋军察觉到了一些不安的政治风向,但没啥用,官家不爱听。
他们只能自己消化掉这些东西,然后默默转过头,赶在李乾顺之前,同吐蕃搞好一下关系,再从藏区这边买些马回来填补宋军的空缺。
李永奇虽然没明说,但她已经把差不多的都猜出来了。
……关键是历史上的李乾顺确实也没客气。
帝姬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军中既需良马,我这里有些钱帛可以支用。”
李永奇赶紧站起来,“帝姬清修,为官家,为万民祈福祉,已是清苦非常,如何能再三劳动帝姬?”
“铜钱。”她说。
这位倒霉大叔的脸色就变了,“铜钱贵重,在下岂敢如此鲁莽行事?”
她不作声地看着他,倒霉大叔就紧张又紧张地在那里搓手。
他是很想要铜钱的,又不敢。
铜钱很好,在边境上有着杠杠的流通性,但宋朝不许用铜钱买马,主要就是怕铜铁大量出口后被蛮夷们打造成武器,所以铜钱大量集中在内地和东南,越往边境走,钱就越紧,至于互市,那更是恨不得以物换物。
但西军还有一年多筹备时间,倒计时结束就要开始进入狂奔勤王模式——
所以还得给他找个好理由。
她抬眼看了一眼在旁侍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