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钝,沉默。 从焦玄第一次见到他起,他便是个不可能成为帝王的傻子。 即便到现在,建阳帝也只是个鹦鹉学舌的痴儿。如果没有小祝,他根本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 连“放肆”、“混账”这种训人的话,他也得小祝一个字一个字地教。 如何发音,该在什么时候说出口,他全不懂。 一个傻子,想要装成聪明人,是极其困难的事,但如果只是想让人畏惧,却没有那么难。 大多时候,沉默就足以让人胆怯。 是以,人前的建阳帝,一贯话少而莫测。 小祝和他唱了多年双黄,已经驾轻就熟。 他们两个人,一个木头木脑,一个矮小丑陋,本是世上最不叫人放在眼里的可怜虫。 但焦玄一眼就看出了这份残缺的另一面。 建阳帝身形高大,孔武有力,而小祝聪明伶俐,足智多谋,把这样的两个人放在一起,岂不是正好文武双全? 老夏王那么多的儿子,也没有哪个能比得上这对双生子。 当然,他们二人生来便缺失的部分,任凭谁来,也无法修补。焦玄能做的,只是让他们从此变成一个人。 人的身体和脑子,若是能够分开,一定便是这对兄弟的模样。 但如今,身体还活着,脑子却死了。 焦玄在灯下凝视着杨玦。 什么也不知道的六皇子,轻而易举地折断了小祝的脖子。 这步险棋,走到今日,败在他们的儿子手里,也不知算什么天意。 那么多的大臣,难道真就没有人疑心过建阳帝的古怪? 当然是有的。 但建阳帝手段残暴,凶狠乖戾,一言不合便能砍掉人的脑袋,寻常人谁敢当面怀疑。 所以,只要小祝不死,这二人一体同心的假面便能永远戴下去。 君臣有别,端坐高位的帝王,就算古怪些,又如何。 焦玄想着想着,发出叹息声。 如果早知杨玦有朝一日会杀掉小祝,他一定不会由得小祝胡来。 焦玄把视线从杨玦脸上移开,落到帐顶的折枝梅上。 他如今闭上眼睛,好像还能嗅到笠泽另一端的梅花香气。 算一算,那也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嘉南帝也才即位没有多久。 而小祝和建阳帝,还只是两团夏王宫的污渍。 “他们的母亲,是老夏王的侍妾。”焦玄徐徐说起往事,声音里带着两分怀念,“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病得快死了。” 那个女人,一辈子也没有受过宠。 但她运气很好,一次侍寝,便有了孩子。 虽说老夏王女人多,孩子也多,但母凭子贵,仍不算错。 而且,这脉一把,把出来她怀的是双生子。 在夏国,一直将双生儿视为吉兆。 她若是能一胎诞下两个孩子,今后不说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也决计不会再过什么苦日子。 老夏王就算不喜欢她,也不会忘记她生下过两个孩子。 于是,从得知自己有孕开始,她便十分期待。 肚子一点点大起来。 她的期待,也跟着一点点膨胀。 若是两个都是儿子就好了。 那样,两位小皇子,不管怎样,都会成为她的依靠。 但要是一儿一女,好像也不错。 都说女儿贴心,她也想要有位小公主。 每一天,她都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希望有了孩子以后,自己的人生便能顺遂无虞。 可生产时,剧痛几乎撕碎了她。 孩子出不来。 稳婆按着她的肚子,一点一点将孩子推挤出来。 她的身体,像一只破了口子的布袋。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大概就要死了。 内脏、鲜血,似乎也跟着孩子一起哗啦啦地流出了她的身体。 两个孩子。 两次折磨。 什么酷刑,也比不过这种痛苦。 但她晕过去,又醒来,反反复复,竟然没有死。 侍女抱着孩子来给她看,说是男婴,手脚齐全,很健康。 她迷迷湖湖听着,长松了一口气。 “还有一个呢?”嘴里发出的声音,简直不像她的,但她还是又问了一遍,“为何不说话?” 侍女支支吾吾的。 那个孩子,生下来便没有气息。 健康的男婴,是次子,一落地,便哇哇大哭。 但长子,浑身青紫,毫无动静。 她们都以为,她这一胎,一个也活不了。没想到,次子如此健康。 侍女说完,小声地劝她,让她放宽心,不要多想。 可她才睁开眼睛,身上因为生产而经受的痛楚还未消散,忽然得知双生子只活了一个,哪里能宽得了心。 “孩子呢?”她急声问。 侍女面上发白,轻声道:“已经抱去埋葬了。” 死胎可不吉利。 她昏迷着,老夏王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 上头发话让埋,侍女们自然只能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