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却不能从天上掉下来。
隐藏在国库亏空的背后,是各地各级官员。严重的贪腐问题。朝廷拨下去的银两,钱还没到地方,先去了一半。
最终,这些银子到了哪里,无人知晓。
倒也不是真的无人知晓。身为帝王,嘉靖只是自私,将自己的利益和享乐建立在整个国家之上,但他并不傻。
他感觉到了,但他无可奈何,长久以来一个庞大且坚固的利益集团已经形成,他们互相牵制又互相包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铜墙铁壁一般,难以撼动。
虽然已经对现在的局面有了清醒的认识,但嘉靖无可奈何,因为这个局面,正是他的纵容和无为造成的。
下面依旧吵得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你指责我花多了,我指责你赚得太少。
嘉靖坐在他的龙椅上,冷静的看着下面激烈的争吵,内心却茫然的。
对于愈发失控的局面,他已经无能为力。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但现在他却觉得孤立无援。
因为宰相胡惟庸造反,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一怒之下,撤掉了宰相一职,大事小情一手包办。八天时间门,平均每天看几百封奏章,处理几百件国事。
八天之后,就连朱元璋这个工作狂也感觉到力不从心,开始设立殿阁大学士当他的帮手,协助他处理事务。
后来,成祖选解缙等七人进入文渊阁,正式组建内阁。
之后,文官势力逐渐强大,内阁权力日渐增强,成为实际意义上的相权。
到了明宣宗朱瞻基时代,为了对抗和牵制相权,皇帝赋予太监批红权,从此,宦权登上政治舞台。
皇权、相权和宦权相互博弈,又相互依存。一开始,皇帝信任太监,内阁孤立无援。后来皇帝信任内阁,宦权就只是皇权的附属品。
到了嘉靖这里,他既不信任相权,又不相信宦权,他要把所有权利一把抓,却又没有老祖宗朱元璋的本事,最后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不遵守规则,最终必将被规则反噬。
现在,他已经深刻意识到这一点。但他是皇帝,还是个叛逆又爱面子的皇帝,他比谁的清楚自己犯下的错,但别人不能指责他。
谁敢指出他错了,谁就是在找死。所以没人敢站出来。
嘉靖厌烦了这一切,厌烦了他们永无止境的争吵。吵架又吵不出真金白银。
嘉靖挥了挥手,让他们都走。
算不清的账,明日再算。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时间门已经很晚了,黄锦劝他歇着。嘉靖却走到窗户边上,吩咐道:“打开。”
黄锦有些犹豫:“主子,入夜天冷。”
“朕让你打开。”
黄锦只得上前,打开窗户。寒风猛地灌进来,吹得帝王衣袍猎猎作响。
外面又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花,米粒一般大小,很快就将黄色琉璃瓦覆盖。
他还记得,朱翊钧出生那年,几月不下雪,京师及整个北直隶大面积旱灾。
后来,黄河泛滥,堤坝溃决,河道淤堵、漕运中断。又是陕西、河南、陕西遭遇大旱,冬季极寒,全国暴雪,河道冰封……
到了今年,虽然全国也陆陆续续报上来一些灾情,但并没有造成人口大规模减少,听出来了,这是迁怒。比起往年却又似乎没那么严重。
相对太平的一年,朝廷却依旧没钱。
嘉靖忽然迈步向殿外走:“去看看皇孙。”
他想起一出是一出,幸好黄锦取来了貂裘大氅,赶紧给他披上。
嘉靖来到朱翊钧的寝殿,孩子早已经睡了,太监在旁边守着。
他一走进殿内,眉头就皱了起来,门口的太监心惊胆战,甚至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触怒了帝王。
嘉靖脸沉得比外面的天还冷,一开口就让人胆战心惊:“这殿里是没燃炭炉吗?”
炭炉自然是燃着的,只是烧得不旺,以至于殿内的温度不高。
太监们立刻跪了一地,但帝王的怒火并没有就此平息:“是御用监没给皇孙备炭火?”
“朕已经穷到,连孙子寝殿里的炭也烧不起了?”
这一个一个问题抛出来,没人敢回答。
大家都听出来了,这是迁怒。太监全都伏在地上,不敢吭声。
帝王疯是疯了点,但声音压得很低。尚且还有一丝理智,担心把孙儿吵醒。
他踱步走到床前,那里跪着朱翊钧的贴身太监。嘉靖站在他的跟前:“你说,怎么回事?”
皇上阴晴不定,从他刚才的话就不难听出来,在大臣那里受了委屈,憋着一口气,就是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
但屋子中间门这么大个炭炉,他不可能看不见。
冯保猜测,帝王大概是需要找个台阶下,便回道:“太医说,殿下乃是纯阳之体,恶热喜凉,殿内炭火不宜过旺。”
嘉靖掀开床幔,朱翊钧仍在熟睡,并没有被刚才的动静吵醒。被子只遮住他的身体,小手虚握成拳放在头的两侧,脚丫也露在外面。
可尽管如此,他的额头和脖子仍能看出有一层薄汗。
“都下去吧。”
太监们在心里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