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出宫门,却也时常听得这位云贵妃的传言。 听说她深得沈砚欢心,宫中所得赏赐如流水。云贵妃好琴,沈砚特请乐仙出山,只为博佳人一笑。 神仙眷侣,莫过于此。 成亲多年,宋令枝也曾少女怀春,也曾簪花戴柳描眉画鬓,只为换来沈砚一眼。 然她等来的,只有一位又一位的新人入门,沈砚的目光从未在宋令枝脸上停留过。 宋令枝也从最初的崩溃大哭,到后来心如止水。 一帘之隔,云贵妃金冠锦服,彩绣辉煌。而自己……钗荆裙布,面上未施粉黛。 轿帘落下,沈砚一张脸一闪而过,宋令枝只来得及瞥见那双沉沉眸子,和记忆中如出一辙。 阴冷彻骨,似寒天雪地的冰窖,怎么也捂不热。 明黄衣角掠过,沈砚身姿挺立,如松柏青竹,高不可攀,亦如上元节初见那夜。 长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少女团扇半遮脸,笑着和侍女说话打趣,无意撞掉了沈砚的面具。 人影重重,数不清的面孔从眼前越过,宋令枝却只能看见沈砚一人。少年风姿绰约,剑眉星目,清冷月光笼在他肩上,朦胧缱绻。 沈砚一双眼睛似化不开的浓雾。 那时宋令枝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再次见到沈砚,会是这般。 宋令枝福身请安,等了半日,终不见车舆内的人有任何回应。 她只听见云贵妃轻盈的笑声,似是在和沈砚说笑。 双膝隐隐作疼。 七宝香车缓缓从宋令枝眼前驶过,香气萦绕,顺着秋风飘落而下。 众鸟归林,乌金西坠。 青石板路粗糙坚硬,宋令枝跪在宫道上。 御前太监去而复返,宋令枝听见他尖细的嗓子,听着他传达沈砚的口谕—— 皇后御前失仪,即日起禁足漪兰殿,非召不得外出。 又让宋令枝在宫道上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人来人往,那还是在云贵妃宫门前,过往宫人望向宋令枝的眼神无比讥诮嘲讽,幸灾乐祸。 窃窃私语,似无形巴掌落在宋令枝脸上。 明明,是云贵妃失了礼数,是她该向自己行礼,然受罚的却是自己。 宋令枝本就缠绵病榻,那日急火攻心,回宫后一病不起。 膝盖肿疼万分,思及秋雁,宋令枝强撑着精神。 听说秋雁得罪了云贵妃,被送去浣衣局受罚。 宋令枝如今卧病在榻,若是能先用银钱疏通一二,换来秋雁的平安,亦值当。只可恨宫人促狭,这玉佩虽说价值连城,经了他们的手,大抵只剩下十余两。 心口肿胀,喉咙隐约有血腥味涌起,宋令枝再受不住,无力倚靠在引枕上。 白芷双目垂泪:“姑娘可是心口又疼了,奴婢这就当了玉佩,去求太医……” “不必管我。”宋令枝挽唇,轻拍白芷的手背。 白芷和秋雁自小跟在她身侧,是府中一等一的大丫鬟,何曾受过委屈。然这些年,宫人克扣份例,寒冬腊月,漪兰殿分到的木炭少之又少,还有好些是受潮的。 白芷无法,只能自己在院中劈柴生火,手指长了冻疮,又生了厚厚的茧子。 “若银钱还有剩,先……先买些银炭回来,今年冬日,你和秋雁也不必那般辛苦了。” 白芷红了眼,再忍不住:“姑娘,秋雁她、她……” 额头贴地,泪珠从脸上滚落,白芷嚎啕大哭,“昨日云贵妃让人打了秋雁五十板子,又将人丢了回来。今日一早,她已经没气、没气了……姑娘!姑娘!” 一声尖叫穿破雨幕。 …… 秋雨茫茫,潮音阁鼎烧桂花之香,满宫珠翠缭乱,似花团锦簇。 今儿是云贵妃的生辰,礼部不敢怠慢,早早备下筵席,为云贵妃庆生。 礼乐奏起,舞姬立于台上,仙袂翩跹,婀娜多姿。 琼浆满盏,云贵妃轻酌半盏,却是心不在焉,只拿眼悄悄觑身侧的沈砚。 入宫前,云贵妃早闻得宋令枝的传言,知她惹了沈砚的厌弃,另住在漪兰殿,形如废后。她从未见过对方,只当宋令枝长相丑陋,举止轻浮粗鄙。想来,若非当年先帝赐婚,沈砚也不会迎娶一个商户之女。 然那日在宫道上,宋令枝只着素白绫裙,通身珠环玉佩全无,却比她华服锦绣还要灼目。面若桃杏,眼如秋水。 当是东海的名贵珍珠,也不及宋令枝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