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潮1980正文卷第九百八十章红葫芦宁卫民开始还以为自己眼拙。
结果又瞪着眼珠子,仔仔细细找了一熘够……
后来他发现,确实没有。
康术德和张大勺合开的酒馆别看是五开间的一大长熘的房,可这个店铺没招牌没匾额。
店门上只贴着一张红底黑字的“随意小酌”。
门两边则是一副对联,“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字写得真是不错,寓意也好,可这肯定不是店名儿啊。
在宁卫民的眼里,如果没有匾额和招牌,又哪儿像个开买卖的铺户啊?
嘿,不过有一样可有意思啊。
那就是酒馆正门右侧的房檐底下,用铁丝吊了一个红彤彤特显眼的玩意。
风一吹就荡起来,还时不时打个转儿。
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啊?
别忙,谁要是看清楚了,肯定会失声而笑。
敢情是一个歪嘴儿红漆的大葫芦,下系木质老钱一枚,还有几条子红色幌绸。
葫芦上面还用黑漆写了俩大字,一边是“康”,一边是“张”。
“老爷子,您这店可瞅着真新鲜。怎么连个店名也没有呢?还有您挂这葫芦挺绝啊。知道的是您开酒馆儿,不知道还以为您这是要唱一出《夜奔》啊?哎您说,这门口要搁一杆红缨大枪,是不是让人看了,都得以为是林冲在里面喝酒呢。”
宁卫民忍不住好奇心,调侃了几句。
可没想到,他的不理解竟然会是他的孤陋寡闻,反而彻底暴露了他无知的一面。
“你小子懂个屁。你才做几天买卖?别老自以为是,少见多怪的。”
康术德这第一句话就给宁卫民的质疑定了性,随后更是训得他好一个没脸。
“这是哪儿?京城。我开的什么买卖?京城的酒馆儿。既然如此,那就得按照京城的买卖规矩来。否则的话,那才让人笑话呢。看见这葫芦没有?这叫幌子,也叫‘市招’。看见这上面的字儿没有?什么是店名?这就是店名。无论康记,张记,还是康张记,随你怎么叫。可我还告诉你。只要挂上这个,别人一眼就能知道这是我的酒馆。难道还用得着招牌门匾吗?”
言语至此,宁卫民也已经意识到认知差别让自己闹出笑话了。
可他一是有点不甘心,这面子上下不来。
二也是有点感兴趣了,想要刨根问底。
所以一转眼珠子,他还继续硬撑着强词夺理。
“我说老爷子,您这话我可不敢苟同。要按您这说法,那京城的庄馆还要什么招牌匾额啊?都挂酒葫芦得了。再说了,您这也是老年间的讲究啊。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谁还知道这些啊?就您这店名,不写明白了,年轻人可看懂,只有上岁数的人才能看懂。咱开买卖,您也不能光指着上岁数的人光临啊?所以我觉得,您起码还得来块儿招牌,有个字号才行啊。”
哪知道,他的质疑仍旧是让康术德给全盘否定了,反而更落了一个自取其辱的下场啊。
“你给我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不懂不要紧,就怕你这样自作聪明的主儿硬要冒充行家的。我还告诉你,我和张师傅开这小店儿本身就为了解闷儿玩,没打算挣多少钱。我们要的就是上岁数的人来光顾,能陪我们说说话,聊聊天儿。我们又何必要招呼来一堆小字辈儿,伺候他们吃喝呀?年轻人看不懂最好。看得懂也来,那还麻烦呢。再折说了,这京城的店铺,做买卖有规矩,你不能乱规矩。这招牌和幌子干嘛用的?谁都知道是招揽主顾的。可他们有什么区别,怎么个用法,都有讲究、用现在的话说是具有科学性,你要乱来可不行。哎,对了……我……我记着是跟你说过庄馆区别的。怎么着?教给你的事儿全就酒喝了,就饭吃了。我是跟你白费吐沫了。是不是?”
宁卫民此时被康术德越发提起了兴趣,生怕老爷子没了谈兴。
于是赶紧改变态度,口风变软,又放低身段儿,软磨硬泡上了。
“哎哟喂,合着您就是要用这幌子来做精准定位,筛选自己属意的顾客群啊。高,您这手儿实在是高!可您的用意我不知道啊,我就是好心,怕您的买卖清澹。至于您告诉我的事儿啊,我可记得明白着呢。这庄馆从上往下数,依次是饭庄、酒楼、饭馆、饭铺、饭摊儿是不是?他们还各有标准和经营方式,我都记得的。可问题是,字号招牌上的事儿,您还真没跟我说过,这不知者不罪呀。要不您就给我好好讲讲呗,也免得今后徒弟我在别人面前露了怯啊。”
没人能比这师徒俩更了解彼此的秉性了。
康术德见宁卫民真是虚心求教。
耳根子一顺,心里再一舒坦,他也犯不上藏着掖着。
反正开店他也是为了聊天嘛,那跟谁聊不是聊啊。
他寻思自己肚子里这点玩意,留着也没多大用了。
要掏给徒弟,或许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