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城,登闻鼓院外,三位书生已经拉扯了多时。 其中一人正是宋均。 平江府的投毒案传到京师,引起了轩然大波。 虽说有识之士都知道大兴如今是内忧外患,处处不平静。 但无论是硝烟四起的边境,还是流寇肆虐的西南,都离京师永宁太远了。 而平江府却离京师只有百余里。 快马加鞭,一两个时辰便能到的车程,竟发生了如此恶劣的案件,朝野震荡,民间议论纷纷。 许多官僚联名上书,将此案极尽夸大,渲染恐怖,要求大理寺尽快破案,严惩凶手。 宋均收到杨明的信件之后,一直在为他四处奔走,想将真相上达天听,替杨明寻一线生机。 然而他入京时间不久,在京城并没有什么人脉。 唯一相熟的钱进,本是太学赤**首,颇有些威望。 可偏偏他在八月秋闱中摘得桂冠,已经离开了京城,自请去蜀中任团练使,统领地方军队。 大兴历来重文轻武,钱进弃文从武,令一干崇拜他的太学士子大失所望,认为他是自毁前程,不由看低了他几分。 连带着与他交好的宋均,处境也就变得有些尴尬了。 整整两日,他徒劳奔波,一无所获。 眼看着大理寺司直已经去平江府审案了,若是再拖延下去,此案盖棺定论,再想翻案,更是难上加难。 最终,他决定来敲登闻鼓。 圣上为了听取臣民谏议或冤情,在皇城门外,设立了登闻鼓院,许 臣民击鼓上闻,上达天听。 所以对击登闻鼓的案件不论大小,圣上常常会亲自受理。 正因如此,早年屡有百姓,连家中丢了只老母猪都要击鼓鸣冤,登闻鼓院不厌其烦,后来便又出了一条规定,必须事关军国大务,奇冤惨案的才可敲鼓,否则按重罪论处。 平江投毒案,能不能算得上是奇冤惨案还很难说。 可只要鼓声一响,他便等同于向宋宏宣战,后果不堪设想。 太学里同他交好的几位学子苦口婆心地劝说他。 “殿下,你这是何苦呢?” “单凭一纸书信,无证无据,你便要告朝廷命官,还牵涉到东宫,便是真让你见到了圣上,恐怕一顿廷杖是在所难免的。” “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殿下,你这是何等不智啊。” 宋均知道他们是一片好意。 虽说他被过继为齐王嗣子,可珠玉在前,木渎在后,宋宏无论是学识才智都远胜于他。 他这个替代品,也就显得可有可无了。 别人叫他殿下,只是出于礼节,实际上他并没有享受到王子该有的待遇。 齐王不让他住在王府,命在他在外面另起炉灶,平时对他完全置之不理。 此次涉及到太子宋宏,宋均没有敢跟齐王说,直接绕过齐王向宫中上书,请求面圣,结果还是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仿佛无形中有一股庞大的力量在阻止他上诉。 “除了敲登闻鼓,某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宋均沉寂了片刻,毅然决然道:“谢过诸君好意,先生待某恩重如山,事关先生的性命,某无论如何也要再试一试!” 二人面露苦笑。 太学中赤党和白党之争已经持续了二十余年。 凡是太学士子,必须要选一边站队。 要么跟夷人死拼,要么纳贡求和,没有第三条路。 直到宋均进入太学,提出了新的观点,他认为朝廷应该假意求和再徐徐图之,也笼络了少许反感非红即白的中立人士。 但新党的出现为时尚短,并非所有人都有勇气跟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白党和赤党作对,最终坚定不移站在宋均一边的,只有他们两人,名为马同峰和乐叶舟。 他们打心底不愿意看到宋均现在就跟太子发生冲突。 尤其是为了区区一个商人。 在他们眼里,一个商人的性命,怎么能比得上他们要图谋的国家大事? 只要殿下日后能承齐王之位,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那时才是真正定胜负的时候。 可宋均如此坚决,他们实在是说不出重话。 僵持了良久,马同峰长叹道:“罢了,殿下重情重义,我等便舍命陪君子!走,一起去敲鼓!若要受廷杖,大家一起受!” “马兄说的是,我等与殿下同往!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二人气势如虹,宋均心里多了几分感动,他面上浮现一抹潮红,大步朝登闻鼓走去。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走到登闻鼓跟前,便又被 人拦住了。 “殿下,回去吧。” 登闻鼓院的官吏低眉顺目道。 宋均鼓起勇气,质问道:“登闻鼓人人可以敲,为何不许某告御状?” “圣上龙体抱恙,宫中有命,不得以琐事惊扰。” 官吏语气恭敬,却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登闻鼓院的差役不知何时悄悄围了过来,将宋均的去路堵得水泄不通。 宋均是个谦谦君子,鲜少动怒,可这几天的遭遇,确实让他领会到了世间的险恶。 整个京城都是太子的耳目,就连本该只听命于圣上的登闻鼓院,竟然也有太子的人。 他握拳问道:“宫中有命还是太子有命?” 官吏满脸有恃无恐:“有何区别?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这等小事,难道不能做主吗?回去吧,若是闹起来,恐怕殿下的脸面不好看。” 马同峰怒斥道:“你们太放肆了!东宫殿下是殿下,难道世子殿下就不是殿下了?” “蔺相如,司马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此殿下,又焉能与彼殿下相提并论?” 官吏面无表情地讽刺了一句。 马同峰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登闻鼓院官吏也有这等学识,被噎得哑口无言,满面潮红。 宋均已然看出事不可为,摇头道:“马兄,算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