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得骗人,只是却未必就可以得出她那个结果,你没有答应去池水城找那个大骊随军修士,不算错。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那个所谓极有来头的随军修士,到底是什么性情,会不会早就被韩靖灵和黄鹤给你下了绊子。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却可以说些人之常情,比如那位年轻修士若真是大骊豪阀子弟出身,却能够投军入伍,担任必须上阵厮杀的随军修士,就意味着此人不但心高气傲,不愿依靠家族成事,这是其一,而且世家子,往往对你顾璨之前在书简湖的行事作风,哪怕理解,也不会认可,因为他们熟稔官场规矩,更认可那一套行事准则。所以,我不是说你不去池水城,就一定对,但肯定没有错。” 顾璨转头看着陈平安,笑问道:“你怎么懂这些的?” 陈平安指了指自己眼睛,再指了指自己脑袋,“多看多想,就会少错一点,并且能够时时刻刻做好知错改错的准备,生死之外,事事给自己留点余地,留有退路。路子不能越走越窄,不然哪天就突然发现身在一条断头路的死胡同了。” 顾璨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石,随手丢出,“不也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 陈平安笑道:“那是没得选的时候,这一点,你得先想清楚,什么叫真正没得选了,又为何会走到无路可走的那一步,再想一想,有没有可能,天无绝人之路,其实还有的选。” 陈平安也蹲下身,捡起一块搁在俗世王朝就是僭越的绿色琉璃瓦,“你现在可能觉得有些复杂,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搭建起这条脉络,所以觉得烦,很麻烦。其实没那么难,这就像一个人行走在山水之间,逢山铺路,逢水搭桥,你只要知道如何铺路搭桥,你就会发现,其实遇上山水阻路,人生的难关,没有那么难以过去,当然了,知道了铺路搭桥的法子,如何找那些材料,也会很累人,自己捡选石子,自己上山劈柴,实在没了钱,还要与朋友赊欠,甚至是要低声下气,去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借钱,才能铺好路搭起桥,但是当你过了河,登了山,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更甚至,到最后你也可能无法成功,但是只有到了那一刻,你才好说一句,我问心无愧了,依旧身陷绝境,再来谈先前你所说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是合乎顺序之理了。” 顾璨低头喃喃道:“在书简湖,你就是这么做的吧。” 陈平安低头吹去那块绿色琉璃瓦的尘土,嗯了一声,“说句你可能不太愿意听的,我是到了青峡岛,对你很失望后,才意识到我们之间的不同,话难听,但属于我的真心话,你先听着。那就是我们在第一次走出骊珠洞天的时候,都会对这个世界很害怕,对吧?” 顾璨使劲点头。 陈平安缓缓道:“但是我们选择了不同的道理,我在小心翼翼审视着这个奇怪的世界,对于所有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我都竭尽全力去看到他们的真正想法,去学一学他们的好,去想一想他们到底是怎么能够变成强者。你呢,是去摸索一条最省心省力的捷径,我能够理解你在青峡岛的种种艰辛,以及你对你娘亲的保护,我都要佩服你,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与你亲近,知晓你的苦难,就可以对你顾璨说,顾璨,你做的没错。世间的事情,其实对错分明,千万别觉得人心复杂,就连最基本的是非都混淆了,我在这里,说句更混账的话,哪怕是当个坏人,也该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坏了多少规矩,这样的坏人,才能够祸害遗千年。这些,你不懂,而且以前还喜欢不懂装懂。” 顾璨叹了口气,埋怨道:“还不是怪你,这么晚才来书简湖,早给我说这些,我肯定听得进去。” 陈平安没有半点生气,这只是一个孩子的习惯性嘴硬,反而是心中认可的一种显露。 与先前在春庭府饭桌上的第一顿饭,以及顾璨那晚承认自己“喜欢杀人”,是云泥之别。 陈平安揉了揉顾璨的脑袋。 顾璨低着头。 陈平安轻声道:“如果你娘亲接下来哪天偷偷告诉你,要在春庭府故意策划一场刺杀,好让我留在青峡岛,给你们娘俩当门神,你别答应她,因为没有用,但是也不用与她争吵,因为一样没用,你有没有想过,真正能够改变你娘亲一些想法的,甚至不是你爹,而是你?” 顾璨抬起头,一脸震惊。 陈平安笑道:“怎么,已经与你说了?” 顾璨哀叹一声,嘀咕道:“我有些怕你了,陈平安。” 陈平安放下手中那块琉璃瓦,沙哑道:“那是当年在小镇那边,我藏得好,许多糟心的事情,都没有告诉你。” 顾璨笑了起来,“倒也是,那会儿我哪里会想这些,成天想着要你买这个买那个,每次你带着铜钱从龙窑那边回泥瓶巷,我就跟过年一样,对了,你真不心疼钱嘛?” 陈平安摇头道:“换成别人,我会心疼,在你这边,没心疼过。一开始是想着报答恩情,后来不是了,习惯成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