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藏暗线一事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从几百年前延续至今,在反复变动的利益纠葛之中,密报所能提供的价值远大于通过明面之争锋获取的信息。
利用好自家的暗线不算本事,操纵别家的暗线为己所用才是动真格的争斗。
即使是禅院直毘人也不得不承认,加茂家的现任家主加茂拓真虽然在大局观上并不出众,却的确精于此道。
能与总监部维持良好关系的人总归不是简单角色,加茂拓真同样也并非蠢材。
看来禅院家安置在加茂家的眼线已经暴露,加茂拓真还有意散布假消息迷惑旁人,若不是加茂伊吹特意向禅院直哉挑破了这点算计,恐怕禅院家迈出的下一步便是加茂家埋下的陷阱。
虽然此刻还想不出加茂拓真为何要突然发难,但禅院直毘人隐约意识到,身处于跟随领头羊而动的兽群之中,加茂伊吹似乎真是个值得托付的优秀人选。
他说御三家的关系不该是这样,就大方地提醒禅院家不要入套。
他说要改变御三家、改变咒术界,就不顾姓氏与立场之分,要拉拢禅院直哉加入他的阵营。
至于他说要让禅院直哉做个善良的人——
无法否认的是,禅院直毘人之所以不愿对幼子透露太多内容,正是怕加茂伊吹心思叵测,引诱年幼不知事的禅院直哉成了他行事的挡箭牌,牵扯禅院家也不得不与他站在同一战线。
咒术界的毛病繁多且杂乱,千百年间早已积重难返,绝非一个人乃至一代人能轻易改变的小问题。
若加茂伊吹只是为命运不公而一时热血上头,只怕最终连骨头都会被尽数啃食。
禅院直毘人明白,加茂伊吹所谋求的好处实则再简单不过。他说要改变咒术界,本质上是要为自己争取到容身之所——若他真能成事,天下大同的好处还在后头。
所有不被咒术界所接纳、却又无法轻易抽身逃出泥潭的人们终将能够在加茂伊吹开辟出的新天地下生存,即便做不了咒术师,也不必卑躬屈膝当个奴隶。
咒术界终将和现代社会接轨,主从尊卑总有一天将会消失,这是人力所不能阻拦的整体趋势,是历史洪流席卷而过的必然结果。
——但成事者不会是禅院直哉。
禅院直毘人轻叹一声,重新回到软榻上假寐。
身为父亲,说他胸无大志也好,说他自私自利也罢。
——他宁可禅院直哉在加茂伊吹有所成就后分不到一点功劳,也不愿幼子成了先驱中见不到黎明曙光的微末炮灰。
但正如禅院直毘人认为咒术界中腐朽的现状正吸引着势不可挡的变革一般,加茂伊吹温柔平和的表面下所掩藏的忧郁与成熟,同样正吸引着禅院直哉飞蛾扑火般追寻。
加茂伊吹就像是本残缺却深奥的书,禅院直哉越是读不懂便越要去读,越读便越能体会到某种于他而言几乎致命的魔力,叫他忍不住不断靠近、交付信任、变得驯服。
“请一定要做个善良的人”像是句咒语,无时无刻不回绕在禅院直哉脑内,让他一会儿觉得加茂伊吹是在为他着想,一会儿又怀疑这只不过是个浅显至极的借口、对方实际上别有所图。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开始约束自己,学会收敛情绪,尝试尊重他人。
事实证明,只要他想去做,努力的效果就会非常明显——禅院甚尔并非是禅院直哉的变化的直接受益人,却已经第无数次听说了他转了性后做出的“壮举”。
上上次是赏了家中老母重病的佣人一笔现金,上次是为无意中打碎了花瓶的兄长说了句好话。
再听听院墙那侧的议论声,禅院甚尔得知:禅院直哉这次竟然为了他最瞧不起的女人家出了头,替位被丈夫打了两巴掌而头破血流的侍女罚了人。
懒散地靠在被太阳烤热的墙壁上,禅院甚尔无意识地抚摸着身下的草地,手心被柔软的草尖搔痒,使他忍不住发笑。
——加茂伊吹。
禅院甚尔默念着这个名字。
——听说加茂伊吹已经回了京都,也不知道他在得知这事以后,会不会和自己一样觉得好笑至极。
而此时此刻,加茂伊吹的确已经从京都高专搬回了加茂家的主宅。他没时间再关注发生在禅院家的事情,一起伤亡惨重的咒灵袭人事件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递交到加茂拓真书房的死者报告中,有个名字格外显眼。
一家四口在旅行返程途中遭遇袭击,仅有一人因身份特殊而被优先救出,其父亲、母亲与胞妹则遇难身亡。
幸存者正于京都高专接受治疗,身体状态良好,精神状态极差。
被记录在案的名字是……
——本宫寿生。